颜氏受北静太妃托付说亲,打了半天埋伏方讲正题:“太太生辰时王妃们想见见府里姑娘,怪我多事儿,把宝钗叫了去,如今竟惹了麻烦,实在愧对亲戚。” 前日在场的三个外姓女:黛玉是贾府的正经外孙、史湘云为史太君娘家重侄,独宝钗身份尴尬,但她自有心思,乐于在贵人跟前露脸,否则是不必临场的。 “莫非——”薛王氏急问,“有贵人相中了宝钗——” “是北静太妃!”铺垫说的极费事,关键话倒仅有一句,“她想聘了宝钗做北静王的庶妃。” “这——”薛王氏觉得难以置信,“老王妃怎么能看中宝钗呢?” 颜氏遂道:“你也不用惧怕,皇后娘娘本不赞同,倘不乐意,自有我去回她,不给薛家遗留后患就是。” “不——这个——实在想不到的——”薛王氏激动的语无伦次,“宝钗竟有这样大的福气!” 颜氏一愣,继而了悟:“看来薛太太是乐意的。” 薛王氏意识到失态,忙向颜氏磕头:“全凭公主提拔,殿下厚赐,薛家永志在心。” 颜氏忍不住问:“可要问过宝钗的意思?” “不必——”薛王氏唯恐丢了到嘴肥肉,“但凭殿下做主。” 颜氏摆摆手:“我做不得主,刚已明言,你们母女没有异议,后面自有北静太妃主张。” 薛王氏喜形于色:“总是公主的金面。” 临要跪安,薛王氏犹豫了一下央求颜氏:“还望殿下暂勿声张,免得教人说我们母女轻狂。” 颜氏应了:“事关女儿家的名声,我自有分寸。” 薛王氏千恩万谢的去了。 颜氏叹口气,因命冬梅:“你往北府走一趟,只跟太妃说薛家允了便是。” 再说薛王氏回了下处,恰巧儿女都在,欢天喜地的把事儿说了,宝钗臊的遮脸躲避,薛蟠乐的抚掌大笑:“妈,这可真是天赐的良缘,北府水王爷我倒有缘见过,真真是秀丽人物,四下看去,也只荣府的瑚大表哥稍胜半筹,比戏台上的小文鸳强多了。” “你又浑说!”薛王氏笑骂,“北静王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太子爷的正经表弟,怎么能拿戏子比较?” “妈说的是。”薛蟠兴头未减,“北静王的正妃没有生养,妹妹进府是庶妃,将来生下世子自是侧妃,往后要与王妃比肩的!” 薛王氏愈发顺意:“听公主的意思,北静太妃就要派人下聘的,咱们得早作预备,别丢了你妹妹的脸!” 一向大条的呆霸王点了亲妈的要害:“妈,妹妹的嫁妆咱们还没正经置办呢。” “啊——”薛王氏反应过来:之前她想着跟荣府亲上做亲,就没急着在这上头费神,哪料到宝钗能有这样的造化? “太妃纵有意思,好歹要等宝钗过完生日,我们也不知道王府的门第,正可提前打听,别闹了笑话才是。”薛王氏理智回笼,很快抓到重点:宝钗是去做庶妃的,纵比寻常侧室强一些,跟“妻”字儿贴不到边儿,万一弄过了火——北静王妃的娘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薛蟠问道:“您去跟姨妈商量商量?” “不成!”薛蟠反倒提醒了薛王氏,“这事儿还没敲定,你可千万别在外头声张,尤其是你姨妈那边。” 薛蟠摸不着头脑:“这是为何?” “听我的!”到了此刻,那位衔玉而诞的外甥已经在薛王氏心中出局:宝玉跟北静王比起来,差了八条大街不止,退一万步讲,就算宝钗的孩子不能当世子,凭着北府与皇家的关系,得个一品二品的爵位并不在话下;宝玉号称有大造化,比及郡王还是虚了些。 对于这件事儿,当娘的都极上心,女方更是含羞带怯满腹期望,唯一的变数却在男方身上。 北静王妃的父亲齐荣不过是从三品的陇右宣慰使,但千万不要据此以为她是没有倚仗的。齐荣是长房长孙,亲爹业已亡故,亲叔还有一个——武英殿大学士齐翰,齐翰的闺女嫁给了太宗第十子忠懿郡王,换句话说,北静王妃的堂姑跟皇后是妯娌关系。有鉴于此,石皇后和颜氏自然不愿揽事儿。 恰巧北静王水溶跟着金曈来给姨母请安,皇后就把这事说了:“你娘取中了荣国府的表小姐,想给你做个庶妃,你是什么意思?” 水溶愣了下:“荣国府的表小姐?” 皇后点点头。 水溶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唇角翘起来:“林小姐才十二岁,又是翰林千金,侧妃也是委屈她的。” 皇后忙道:“我没说明白,你娘看的是荣国府二房的姨表亲薛姑娘——也是九省统制王子腾的外甥女。” 水溶大失所望,怏怏地说:“母妃何必多事。” 皇后吸口凉气:“你看中了林家小姐?” 水溶不言语。 皇后板了脸:“你什么时候见过林家小姐?” 水溶讷讷地回道:“荣府二房的公子是外甥府里常客,听他提过两遭,有回来跟姨妈请安,恰见林小姐和鲁国公主离开—” 皇后脸色稍霁:“林家姑娘是正经二品大员嫡女,岂能给你做侧室?收了心思好生与你媳妇过日子是正经。” 水溶仰起头:“姨妈,既不是林姑娘,外甥再无旁念。” 金曈是同情表弟的:“母后,溶弟的侧妃比于侯爵夫人,并不算辱没了林家!” 皇后瞥了儿子一眼:“你上月收了个屋里人?” “啊?”金曈明显没反应过来,说着水溶呢,怎么把话头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和你姐姐修订《内训》,立的是天下男女的规矩。”皇后正色道,“你等贵为皇子王爷,该当持身修正,少于女色用心才是!” 哥儿俩乖乖领训,皇后还要补一刀子:“你父皇倘若以子嗣为名广纳后宫,有金昊一个嫡子就够了。” 金曈大囧:“母后,您是嫌弃儿子呢。” “话不好听,理是如此!”皇后看向外甥,“你们生在皇家王府,有些事儿该当清楚,太宗皇帝只有皇上一个嫡子,险些被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庶弟推下储位,老北静王妃四个儿子,养活的只有你父亲一人——鲁国公主有句话说的极贴切,男人以子嗣为名,贪图女色,养婢纳妾,浑然不计后事!嫡的瞧庶的强于眼中钉,恨不得父亲只己一子;庶的嫉嫡的位尊名顺,巴不得寻找机缘篡夺产业,翌日持家,照样不成体统!” 一番话下来训的表兄弟蔫儿了神,皇后补充道:“也是白说给你们听,信与不信,我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水溶未必觉得皇后姨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论调多有道理,但既然不是意中之人,他便没了纳侧的兴致,母妃提起时颇不耐烦:“儿子还年轻,以后再说!” 北静太妃以为他是顾念嫡妻体面,因笑道:“媳妇那儿有我来讲,以后生了孩子让她养着,将来也是依靠。” “娘,您就没打听打听薛家是什么名声?”水溶拉下脸,“薛家的儿子外号‘呆霸王’,来京路上打死了人命是贾家帮忙善后,这些年仗着荣国府的势力横行无忌,贾家遮掩了多少官司?您觉得有皇后姨母照应,弄个庶妃无妨,忠雍亲王还是皇上的弟弟呢,他家侧妃的哥哥违逆军令,忠雍亲王不照样跟着受罚?” 北静太妃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见那丫头身世正好,又漂亮又富态,你必是喜欢的。” 水溶的话一针见血:“您总不想盼来的孙子有个获罪的娘舅吧?” 呃!真要像水溶说的那样,北静王府铁定被薛家赖上,甭管薛蟠桶出什么篓子,看孩子份上也得跟着善后,一如此前的贾家。 北静太妃灰了心:“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但这事儿是鲁国公主的中人,她已经回了话,现在反悔,公主那儿不好交代!” “也不妨事,知道的就几个人,您这儿打点一份厚礼送过府去,只说还想等着媳妇儿消息,请她见谅便是。”鲁国公主的脾性不算秘密,水溶吃准了她不会为这种事儿生恼,至于薛家怎么想就不必列入考虑范围了。 好容易低调一回的薛家打错了算盘,薛王氏不许儿子声张,原是担心隔壁的妹妹听到消息骤起波澜,现在可好,王氏被瞒着是真,北静王府爽约也没了阻碍。 假如薛蟠按照一贯秉性把事情早早宣扬出去,北静王府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如今倒是留了极大的操作空间。 颜氏收了一盒上品南珠,只向送礼的管家娘子提一条要求:“太妃改了主意我是管不了的,让我背上有言无信的名声却是断断不能依的。” 管家娘子早已得了嘱咐,躬身向颜氏保证::“殿下只管放心,我们王爷一定打点妥当,不让殿下声名受累。” 几句话赚了一匣子南珠,颜氏倒理解了凤姐:这可比做买卖来钱容易。 有心算无心,北静王府想要理直气壮甩掉薛家绝非难事——特别是在对方有满头小辫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