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散,贾瑚拦下刑部尚书牛松:“牛大人可有空闲?我今日带了二两好茶请大人品鉴。” 牛松笑道:“那可是却之不恭了。” 刑部尚书牛松,表字继宗,也是勋贵出身,乃开国八公之首镇国公牛淸长孙,与林海是同科的进士,现袭一等伯爵,南安王徒昌身后自礼部侍郎转升刑部正印,乃姑僖贵妃为忠敦亲王生母,也算正经的国戚身份。 昔日八公,传到第三代上只贾赦因为代善功劳袭着侯爵,往下便属牛松,贾瑚虽居上官,一来祖上世交,二来牛松全才,再则忠敦亲王极受皇帝器重,素日谋事便要客气三分。 让着牛松进内堂,贾瑚即命仆役奉茶,牛松笑道:“咱们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贾瑚赔笑:“却有一桩要紧事请世叔帮手。” “哦?”牛松诧异,“近来可没有收着能惊动你的刑狱官司。” “不为这个。”贾瑚道明难处,“世叔可能知道,自打东南暴乱后各地绿营就是一笔糊涂账,如今元气未复,冒领饷银的守将越来越多,早前陛下专派忠敦王爷查察京畿,想来地方的境况不能好到哪儿去,我这个兵部正堂难辞其咎。” “这个不能怪你。”牛松叹道,“病近膏肓,擅用猛药岂非夺人性命?” “虽是如此,到底不能由着他们掏空府库”贾瑚道明意图,“趁着边关稍定,正可理一理内务,纵有一时的乱子,好歹强过积弊羸弱,我且不信,能再生一场东南暴乱出来。” “这等事我能帮上什么忙?”牛松摸不着头脑,“我们家在军中是有几个门人,怕也没有用武之地——” 贾瑚摇摇头:“世叔,我是想问您借个老练的刑司,教他查办几个滑头油子出来杀鸡儆猴,免得个个耍刁!” 牛松恍然大悟:“原只为这个,你看中了谁?” 贾瑚吐了两个字:“贾化。” “雨村?”牛松点点头,“看来你是有意栽培他了,我这做上官的自要成人之美。” 晚些时候,牛松叫了贾雨村到刑部正堂:“本官新掌部务,原要多加倚重于你的,不料贾公爷讨情,要你去兵部帮手,本官忖度,你与贾公爷同姓,想来照应更便,索性顺水推舟应承下来,即日交割公务,往吏部报备去吧。” “是。”贾雨村心下暗喜,料定贾瑚有意提拔,“多蒙大人关照,下官永志不忘。” 牛松微微一笑:“不必客套。” 贾瑚的手笔不算小,雨村新升刑部郎中,现以从四品兵部参议领库部清吏司,单论官职,连贾政都要低着半头,各部吏员又妒又羡。 孙绍祖的五千两孝敬也没白送,贾瑚抹了他的从六品武职,改授正六品文职主簿,专为雨村辅助。 十一月二十一日是张夫人的五旬寿诞,虽说婆母在堂,终究却不过子因母贵,史太君早早传话,定要为长媳大办生日,筹其半世辛劳。 现今的荣国府,能对外大庆生辰的只有两个人:颜氏和贾母。贾母是贾家的老祖宗,颜氏是封国公主,她们可以庆生,一因辈份,一因身份,纵使贾赦贾政,逢着整寿也不过两府开宴而已。 颜氏养于内廷,哪里看不透贾母的算盘?自己现有身孕,内宅虽交贾玫贾瑾打理,掌舵的却是张夫人,而今她为寿星,有资格操办的也只大小王氏二人。尤其是凤姐,再没有婆母生日绕过儿媳的道理。 话虽如此,颜氏却不能为着防范小小算计对给婆母庆寿的事儿有所异议,待贾母语出暗示时反倒“高风亮节”一把:“我如今身子不便宜,纵想尽孝也不能了,两个姑娘没办过这样的大事,只能劳累弟妹辛苦一遭,保全贾家体面要紧。” 贾母笑吟吟地说:“公主会识人,凤姐在这上头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颜氏瞧向王氏:“我只虑着弟妹年轻,怠慢了各府的长辈诰命。” 贾母沉吟片刻笑道:“我叫二太太掌眼,公主以为如何?” 颜氏顺水推舟地应下:“老太太点将,岂有差误的道理。” 张夫人疑惑地看了长媳一眼,张张嘴没有说什么。 待得众人散去,鸳鸯边给贾母换衣裳边问:“老太太,公主都已应了,您还担心什么?” “你呀!”贾母叹口气,“你二太太和琏儿媳妇比公主差远了!” 鸳鸯赔笑:“公主是金枝玉叶,自非等闲人可比。” “凤姐见识短,你二太太也看不出仪门去。”贾母长叹一声,“若是她们办好了大太太的寿筵,往后都好说,就怕在这上头犯糊涂,让公主抓了把柄——” “您的意思是——”鸳鸯手上的动作一顿,“公主是有意让二太太和二奶奶接手家务?” 贾母摇头苦笑:“大房统共四个爵位,当娘的哪有不作打算的道理?二太太还罢了,瑚儿最疼琏儿,公主既想把荣国府留给自己儿子,又不愿伤了夫妻情分,自会由着凤丫头犯糊涂,等她引得大老爷大太太不满,哪能多替琏儿筹算?” “那——”鸳鸯踌躇着请示,“奴婢可要找机会往东小院去一趟?” “不必。”贾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管怎么说琏儿都是瑚儿的亲兄弟,纵是没有爵位,也少不得一世富贵。” 鸳鸯低声应着:“奴婢明白。” 刚哄贾茂睡下,秋菊凑到跟前打小报告:“主子,老太太房里的鸳鸯趁黑去了二太太那边。” 颜氏“嗯”了一声:“东小院呢?” 秋菊回道:“没有动静。” “咱们这位老太太是真把宝玉放在了心尖子上。”颜氏扶着秋菊边往卧房走边说,“这就叫‘母凭子贵’,二太太有自知之明想订薛姑娘做儿媳,老太太反想林姑娘的账,且不想想,高嫁女低娶妇,除了公主郡主,世宦之家哪个不讲门当户对?宝玉不过是五品官的嫡次子,除了长的可人意,上哪儿去配二品大员的嫡女?” 刚从书房回来的贾瑚听了个话尾:“你是要给谁做媒?” 颜氏笑了笑:“我且没那个精神,说起咱们家老太太,想着孙子外孙亲上加亲,林姑妈怕是不易点头的。” “宝玉和林表妹?”贾瑚摇摇头,“林姑夫也不会答应,本就是林表弟的外家,林妹妹嫁进来不会多添助力。” 颜氏一愣:“我们女儿家单为给你们添助力生的?” 贾瑚慌忙赔笑:“我是打个比方,挑女婿么,自然要面面周到的。” “是!”颜氏调侃道,“我爹最得意的事儿无外挑了你这般能干的女婿。” 贾瑚干笑一声:颜家三兄弟个个出息,真就没用他这做舅子的出多少力。 王氏本要摩拳擦掌大捞一票,解一解份例缩水的仇怨,听得鸳鸯传话后极为羞恼:“请老太太放心,我必要办妥大太太的寿诞。” 鸳鸯又道:“老太太的意思,二太太不妨为贾家颜面额外贴一些体己,公主和大太太自会看在眼里,都是一家子骨肉,好不好就把前面的事儿掲过去了。” “老太太的苦心我是明白的。”为着禁军兵围公主府时说了句分家的话,二房在荣府的待遇直线下降,王氏心中愤恨,摆脱现状的心情却是异常迫切。 荣国府广布请柬,送礼的络绎不绝,凤姐思忖,婆婆的生日排场纵不能与贾母那般两府大开三日筵席,到底不好简薄,遂向颜氏请示,欲借郑国府的地方与宁荣两府同天开筵。 颜氏自无不允之礼,到了正日,在京的皇子皇亲、驸马郡马、诸王公侯、阁部官长、公主郡主、王妃太妃、国君太君、夫人诰命、世交亲友都来赴请。 贾母为尊行,这等时日不便出面,张夫人早起往荣庆堂磕头后即于荣禧堂安坐,宁国府宴请皇亲国戚、公侯勋贵,贾瑚带宝玉贾蓉贾兰亲自接着;郑国府是阁老尚书、亲友世交的地方,贾珍与贾琏贾环贾蔷陪客。荣国府都是堂客,贾政那边是王氏婆媳、凤姐招待;贾赦处有颜氏和尤氏婆媳在,又有不少族人帮手,倒不曾失了礼数。 论地位,在座的除颜氏外便推康亲王正妻董王妃身份最贵,她还是长辈,自要居于首席,与越城郡主闲话两句后询问寿星:“你们家的姑娘都好,可叫来我们瞧瞧?” “是。”张夫人含笑吩咐,“叫姑娘们都过来。” 不一时,贾玫、贾瑾、探春、贾玥、贾萱并黛玉、湘云、宝钗都到了。 诸王妃公主称赞不已:“好女孩儿全来你家了。” 贾玫、贾瑾、贾玥、贾萱都是康王妃见过的,这会儿把其余四个拉到跟前一一询问。 颜氏从旁介绍:“这是我们二房的二姑娘探春,这是我们林姑妈的千金黛玉,这是史侯府的湘云,这是二叔的妻表妹薛姑娘。” 四人摆出来,最惹眼的还是黛玉,康王妃笑道:“这就是主子娘娘夸赞有仙气儿的林姑娘?果然不俗!” 席末之人忽然说道:“这位薛姑娘从来少见的。” 众人拿眼一瞧,原来是北静王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