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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菜头

吴菜头最近心情倍好,一大清早踏着准点去厨房准备开火做饭,看一眼待炒的一盆盆菜码,习惯性的顺手拿起他平日里从早喝到晚的大茶缸子,打开盖儿。嗯?怎么搞的?味不正,以往李有庆在准备好待炒的菜码,做好那起灶开火的一切准备工作后,最最重要的就是给吴菜头泡上一杯浙江出产的绿茶,西湖龙井,自从那小偷李有庆调来厨房之后,每日里吴菜头只要一打开杯盖,但只见朵朵茶芽袅袅浮起,旗枪交相辉映,好比出水芙蓉,俏嫩可人。那产自江南的绿茶,茶汤碧绿,香气清高,滋味甘醇,实乃茶之神品,这待遇常让嗜茶的吴菜头感觉如同那神仙皇帝,唉一个字,那叫个美。只是今日里杯里是许久已然不喝的黑呼呼的茶叶末,扑鼻而来的是一股烟锅子味儿,怎么了?他抬眼打量着刚要喊人,只见以往的副手,已然调往洗菜的二子笑脸吟吟的迎上前来,“师傅,您早啊。”“怎么是你?李有庆呢?”二子没有答话,只是用指头顺手一指,吴菜头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李有庆佝偻着身子,正把一大筐大青罗卜从地上往起端。    “喂,我把你个小贼,你怎么跑那儿去了,家懒外勤,该干的活你不干,别人的事儿你瞎忙活,回来。”正当准备开饭时节,厨房里闹哄哄的,吴菜头的声音虽大,但见那李有庆的背影,一点没反应,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他不禁急步上前,边嚷嚷边动手,重重的拍向李有庆的肩膀,“怎么我的话还不管用了?你聋啦?”应声回过脸来的李有庆冷不防的把吴菜头吓了一跳,以为大清早活见了鬼,那李有庆象是一夜之间突然长胖了,脸呈现不规则状的足足肿了一大圈,眼睛眯起一条缝,一只眼睛全青紫着闭着,只剩另一只眼勉强还能半睁,他倒吸一口冷气,刚要开口,但话到喉头便咽了下去,心底下一下子明白了一大半,待等到话再开口里,那口气已然转换了风头,“你这是乍的啦?碰了还是摔了?”“师傅,我昨晚不小心走夜路摔的,我想我还是不适合当你的副手,还是洗菜工适合我干,谢谢您了,就这么着吧?师傅,不耽误您了,我干活去了啊?”    吴菜头第一反应就是转过头去,望着正在揉着一个大面团子的李面头,果然李面头一边揉着面,一边朝着他意味深长的笑着,那嘴夸张的咧着,而且还示威性的拿起切面刀,一刀一刀的使劲的剁着一个个面团子,手底下刀切馒头的生面坯子在一个接着一个的跳了出来,远处灶头上二子的声音大声的叫道,“师傅,该起锅炒菜了,成百上千号的人可等着您哪。”    吴菜头迎着李面头得意的胖脸,咽了口唾沫,也生生的咽下了一口气,迎着李面头那红红的胖脸,他也回了一个阴阴的笑,心下想道,哼,算你狠,吴菜头回过头,中气十足的大喊着:“来喽,起油锅,炒菜喽。”    一天结束,饭罢,点着烟,吴菜头在李有庆这儿证实了自已的想法,果然没错,李面头开始向自已叫板了。嘴上叼着烟,眼睛被烟雾熏得微微闭着,象是在打着瞌睡,其实李有庆的话一个字都没漏下,全清清楚楚的落在了吴菜头的耳朵里。“你也看见了师傅,这可不是对我一个人来的,这是冲您呀,昨天他们打完了还警告我,不许我给你打下手,不许我再孝敬您,以往给你的茶叶,吃的喝的,不许再有,否则,见一回打一回。”直到远处有人往这方向走来,李有庆才止住了哭诉。“嗯,好,师傅知道了,这事没跟旁人提起吧?”李有庆摇摇着,“没有,我哪敢呀?牢里的规矩我又不是不知道。”“好,这事就权当没发生过,不许跟人选何人提起,记住了?”李有庆点点头。    吴菜头走着,一脑门子的官司,本来李有庆跟他非亲非故,在厨房里是洗菜还是洗碗根本无关他的痛痒,说白了小贼本是个边缘化外的人。但这小子挺有眼力见的,一来就贴玉米饼子似的上赶着孝敬他,平日里那南来的糕点呀,酥糖呀,尤其是那杭州西湖龙井,让来自穷乡僻壤的吴菜头一下子上了瘾,跟吸毒似的。食堂里自从来了李有庆,每日里早起的一杯西湖龙井让他一整天里精神头十足,相比以前喝的茶叶末子,那简直是土渣。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真是硬道理。做人最最重要的是一种感觉,一种人上人的感觉,不说那原来手下的喽罗了,新来的小偷儿都如此懂事儿,知道他吴菜头比李面头份量重,嘿嘿,真有种现管的感觉。    李有庆不知不觉便被众人界定了从属关系,成了他吴菜头的人,连吴菜头也在心里默认了这个弟子。本以为顺利过渡,顺理成章,可现在那李有庆挨的一顿臭揍实实在在的打在了他吴菜头的脸面上。更有甚者还把他的人一脚重又踹回了洗菜池边,换回了原先那面头的把兄弟二子。成天的在他脸前晃来晃去的恶心他,这真真是存心跟他过不去。最最重要的是,断了他的供,原先的龙井、糕点、酥糖一下子没了,这让他扒心挠肝般的火大,要知道当一个人吃着山珍海味,而且当他吃惯了,吃顺了嘴的时候,一下子逼着他再回去吃糠咽菜,那种滋味儿可是很不舒服滴。更何况面子公然被人撕下,并踩在了地下,他吴菜头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劳改的日子一天天过着,显的特别漫长,厨房的平静与往日一模一样。李面头本以为吴菜头会借着这一记窝心脚兴出点什么风浪来,但随着死水般的平静,李有庆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李面头繃紧的神经也松驰了下来,厨房里的事被渐渐淡忘了,权力分派也似乎悄悄的起了变化,新的布局在按步就班的悄悄落实着,似乎李面头这一方在暗地里不露声色的占了上风。李有庆份内的工作更繁重了,他不但要每日里洗菜,厨房晚上收工后的清洁打扫洗地一类的粗活也分配给了他,再后来,他还得凌晨天不亮时便起大早,帮着李面头和面,做馒头。这当然是李面头下达的光荣任务,得寸自然要进尺,面头的把兄弟二子,工作是越来越轻松,早起虽说人也不迟到照旧踏着点来,但明面上是帮着吴菜头当副手,准备灶头一切事务,只是那态度是慢慢悠悠的早九晚五的随着大流,出工不出力的混着。表面上看来还是一样,但暗底下吴菜头明明白白的,本来是副手该做的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暗暗的推到了吴菜头的头上。菜头心下明白,这当然是李面头的又一新杰作,吴菜头明白,再这样下去,在这厨房原先艰苦奋斗打下的半壁江山,慢慢全都要改姓李了,属下的小猴大有跃跃欲试的判变之势。照此发展趋势,他吴菜头也会成为光杆司令进尔被李面头招安而成了吴孙子,哼哼,会吗?    厨房的格局在尘埃落地的改观着,李有庆默默的忍受着,象个劳模一样的劳作着,他在静静的观察。以他的感觉,吴菜头不会就这样的被缴了械,因为放下武器绝对不会是缴枪不杀,而是会被对方赶净杀绝。所以他在旁观着,等待着,等着什么呢?他不知道,感觉总会发生点什么,机会总是留给准备好的人吧?为此他会时刻准备着。    吴菜头几乎都不带正眼看一眼李有庆的,以往热络的关系似乎不存在了,但在周围无人的时候吴菜头会同他说上一二句,无非是“最近活儿累吧?要尊重师傅李面头,好好学会做面食也是一门手艺,慢慢会好起来的。”李有庆一味的嗯嗯着,他在察颜观色,怎么这吴菜头教导他要听李面头的?似乎有点假。    李有庆睡眼惺忪的揉着眼屎,大口的打着呵欠,想尽量的从凌晨的睡意中清醒,走在去往厨房的路上,他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来,看见随着呼吸从嘴里哈出来的白气,不禁叹了口气,唉。这段时日早起晚睡的劳改生活,让他深深的领会了这大西北凌冽的寒冷,想到此,他加快脚步急切的走着,想早一刻踏进那亮着灯光的食堂,那儿炉灶升腾的热气让人暖和。    凌晨二点半,厨房已然明亮而忙碌的,但人很少,诺大个厨房间显得空旷,只有三个人在走动,一个是做面食的李面头,还有一位是专管熬粥的老孙头,再加上最近一段才给李面头打下手的李有庆,待到馒头差不多快出笼了,粥也熬到差不多火候时,吴菜头同二子会踏着准点来,因为早起人们喝粥的咸菜要炒出来,狱警们小灶上的一些饭食要吴菜头做出来,所以从凌晨二点到天光大亮的这段时间,厨房只有三个人在忙忙叨叨。    食堂合面机的马达在转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蒸笼里飘出的蒸气让食堂热气氤氲,有点象澡堂子,令人视觉有点模糊,“往合面机里再加二袋子面粉,动作快点,笨。”随着李面头的喝叱声,李有庆卓别林般的窜来窜去,在后仓库与合面机前来回的动作着,此时他正在仓库里把一袋面粉扛在背上刚要往前走时,只见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同时一声低沉的声音:“去门口看着。”他吓的一抬头,只见戴着口罩的一个人脸一闪便回食堂去了,吴菜头?他想做什么?    李有庆是谁?粘上毛比猴还精的贼,他一听吴菜头的声音,便明了了七八分,吴菜头趁着凌晨这人少背静的天时地利,肯定是要同李面头算算这新一轮厨房争霸落了下风的连本带利了,哈哈坐山观虎斗,不花钱的戏是很好看滴,且看那狗咬狗如何的一地毛吧?李有庆怀着一种紧张,欣喜,颠颠的迅速跑到了门口,虚掩了食堂的大门只留一条门缝,心挂二头,边听着门外的动静,同时又关注着厨房的动静,他期待已久的打斗就要上场了,为此他激动不已。    李面头走向合面机,双手端着一脸盆的清水,正想往合面机那硕大的搅面盆里加水,机器的嗡嗡声让他注意力只集中于翻滚着雪花样面粉的合面机,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正迅速而悄悄的走近他。脑后一阵凉风,上半身被人狠狠一推,端着水的他本来重心不稳,此时整个人一下子扑向合面机的盆子里。合面机浑然不觉的搅动着,那几把弯弯的巨大的搅面刀,锋利切割着,均匀的搅着面,但此时面盆里翻涌着的不再是雪花也似的面粉了,而是渗出了一大片的血色。李面头的二只抽搐踢动的脚被吴菜头狠狠的用手压着,他的上半身已经全浸在合面机翻滚的面浆里了,但不住狂烈的踢动着的腿让吴菜头有点吃不住力般,他喘息着,叫道“过来。”李有庆明白吴菜头是叫自已来帮忙。    心下只犹豫了大约一秒,回头望了一眼食堂门外,李有庆转头飞奔而来。吴菜头狠狠的压着李面头已然不再抽搐的二条腿,大半个身子前顷着,专注地做着这杀人的勾当。李有庆跑近迅速的蹲下身子,一下子抱起吴菜头的二条腿,把吴菜头一下子象翻一段木头桩子似的,颠翻进了合面机的盆子里,然后李有庆把合面机操作的按纽转到了最快的一档上,和面机的频率突然加大,快速的转动了起来,只见那吴菜头在里面吃痛而扭曲的嘴脸在粉浆飞腾的面雾中起落着,但他无论如何的挣扎都没有能爬出硕大的合面机的面盆,不久他便不动了。合面机在翻涌着,里面是血色的面浆,只有那时不时的起伏的块状物告诉着人们,里面搅动着是二个前几分钟还鲜活的躯体。    李有庆的心在嗵嗵的跳着,看着面盆里那缓缓蠕动着的被锋利的搅面刀搅割而成一块块的肉块,他有点莫名的兴奋,原来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呀?消失了,二个平日里横行霸道的牢头消失了,前一分钟还在中气十足的喝叱,还在骂人,还在打斗,可瞬间他们便变成了如此这般的东西,如此的快,如此的痛快,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食堂的大门洞开,从里面飞奔出一个狂呼乱喊的身影,泻出的灯影映着他那双手挥舞扭曲的身影,在这大西北黎明前黑沉沉的夜空中如鬼舞魅影,嘶嚎着怪异的喊叫“救命呀,杀人啦,吴菜头把李面头杀啦,政府,救命呀,凄惨的声音如鬼哭狼嚎,在夜空中传的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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