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人为先王司忱生下的儿子名唤司卓而马家原是颍地一带,张掖郡的豪强望族,司忱在临死之前为招抚当地的百姓,便封了年仅十六岁的司卓为张掖郡的郡守。
司卓如今还不到加冠之龄,他生得肥头大耳且体态圆胖。
且他自幼被马夫人宠惯长大,性情因而很是惫懒,生平亦只喜欢吃喝玩乐。
先王的长子司俨是个过于出色的天下奇才任何人同他相较都只会显得平庸至极。
且先王司忱在年轻时曾做过弃子杀子之事,晚年又遭逢大疾,终于有些良心发现他的心中也因此生出了对自己故去子嗣的愧疚便将这种愧疚和补偿转移到了司卓的身上。
再说司卓除却懒惰好吃,也并无什么坏心眼,他也从未觊觎过司俨所处的世子之位。
所以先王司忱在生前对司卓这个次子也是较为纵容的。
司卓对治学之事毫不上心,更没有治国理政的能力,幸而他的身侧有先王安排的郡丞和长史,他们都是有能力的官员这张掖郡内大小的政事,也都由这两个忠心耿耿的郡丞和长史代为处之。
马夫人在司忱去世后原本可以与司卓一同到张掖郡安住。
如若这般,她二人一可以不用母子分离,二则,马夫人也可随时见到她母族的亲人。
可马夫人在司忱死后却并未迁去张掖郡,反是留在了姑臧的华宫之中。
藩国之内政,很大程度要仰仗地方的豪强势力,也因此,许多封国的藩王都会纳娶这些地方豪强出身的女子。
所以司忱当年刚刚被封为藩王,就封了马氏为夫人,就是因着这个缘故。
当年皇帝阏泽还未称帝时,曾在司隶一地割据一方,他那时也是续娶了出身于当地豪强裴氏一族的裴俪姬,也便是如今的裴皇后。
马夫人原就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人,先王司忱在世时,她还能稍稍收敛些自己的行径。
可自司俨登上王位后,马夫人又未离宫,她因此时常会在这偌大的颍宫中兴风作浪。
可实则,马夫人的手段却有些低级,她并不会对司俨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
司俨也因而将马夫人当成了一只惹人嫌的苍蝇,她的行止只要不过火、不触及他的底线,他都会选择将其视而不见。
且马夫人若真去了张掖郡,难免会同自己的母族勾结在一处,与其如此,那还不如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其实司俨至今都想不通,马氏年轻时虽颇有美貌,但却是个头脑空空的草包美人,且她性情又很骄纵跋扈。
司忱的后宫中,还有许多貌美且性情柔顺的家人子,且时过多年后,也有许多新人进宫,她们的容色俱都比已然不再年轻的马氏鲜妍多姿。
但纵是如此,司忱也最是宠爱这位马夫人。
且他宠爱马夫人母子的缘由,也不仅仅是因为马家的势力和背景。
司俨一直想不通此事,只当自己父亲晚年的口味属实奇特。
但是今日,马夫人却触及到了司俨的底线。
许是因为裴鸢的相貌生得娇软可欺,又是从上京远嫁而来,在姑臧,她并无任何亲眷在侧。
马夫人应该便以为,她终于找到了他的弱处。
而他的弱处,便是他新立的这位小王后。
司俨这时缄默地看了眼身侧的裴鸢,见她神情还算镇静,眼眶也并未因着委屈和惊惧泛红,心中竟有些欣慰。
她今日表现得很好,纵是受了旁人的欺负,也没在外人的面前落泪。
不过日后纵是在宫中,他也得在裴鸢的身侧安插些保护她的侍从,以免被马夫人钻了空子,再欺侮到她的头上去。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去拦孤的王后?”
司俨的声音并未带着怒气,却也是冷沉的让人生怵。
王上的外表虽看似温和,但是收拾起人来,也是极其残忍狠辣的。
跪在地上的宫婢们深知这点,待听罢司俨的问话后,俱都吓得瑟瑟发抖。
但明眼人都知道,如若主子这般问话,那她们只需要连连摇首,表现得诚惶诚恐便是。
可马夫人的这些宫婢中,还是有个没眼力价的。
“是是马夫人让奴婢们拦的。”
马夫人听罢,低声骂了句:“蠢东西。”
司俨的嗓音又森冷了几分,复迫问那回话的宫婢:“这宫里的女人,是马夫人的位份尊贵,还是王后的位份更尊?”
那宫婢打了个寒噤,随后哆嗦地回道:“是王后殿下王后殿下的位份更尊。”
“既是知道谁的位份更尊,还敢不敬王后?”
“奴奴婢不敢。”
“到内侍局,领杖三十。”
司俨的语气颇重,亦透着上位者的威严和压迫之感。
跪在地上的宫婢们连连叩首应诺,也都清楚了,就算新王后的外表软弱好欺,但她的位份毕竟是王后,也有王上护着她,还轮不到马夫人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司俨这时复又冷声道:“马夫人不敬王后,着罚在珠镜殿禁足思过,如无孤的命令,不得而出。”
马夫人一听这话,立即便急了。
司俨只说了要将她禁足,却没说禁足的期限。
若要按他的话意,岂不是要关她个一辈子?
马夫人因而语气悻悻地道:“王上,我好歹是先王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也为先王诞育过子嗣,你怎能就因这种小过,就将我禁足于殿?”
司俨面色未变,只淡淡回道:“马夫人若是不喜住在珠镜殿,那昭庆门旁倒是有一内景秀丽的府宅,孤可将它赐给你住。”
这话一落,马夫人的面色骤然一变。
且她的眸色,亦隐隐透着些许的惊骇。
那处宅子,原是住着险被先王休弃的徐夫人,徐夫人当年触怒了先王,便被先王安置在了那间府宅。
后来没几年过去,徐夫人便死在了那间宅子中,据传此宅时常闹鬼,后来便成了一座废宅。
马夫人最是怕这些鬼神之说,也怕司俨真的让她去住那废弃的鬼宅,便命韦儇:“还不快跟我一同回宫?”
韦儇没立即应下,反是还在观察着司俨的神色。
这番司俨因为裴鸢,对马夫人有了怨怼,韦儇希望他不会因此而迁怒她。
韦儇知道司俨这么做,是想在下人的面前帮裴鸢立威。
可是裴鸢这个女人,纵是有着一张美丽的脸蛋儿,和高贵的出身,却还是配不上封国王后的这个位置。
妃妾固然可以娇娇弱弱,只需貌美温柔,能够讨好君王即可,可王后却不同。
裴鸢她连驭下都不会,又怎能担起王后其余的责任?
毕竟这管理偌大的宫帷,里面可有不少的门道。
她的姑母虽是皇后,却也没在她出嫁之前好好地教过她这些,估计裴皇后当时还以为裴鸢一定能嫁给太子,所以待她嫁到东宫后,有些事她再慢慢教她,也来得及。
韦儇也猜不出司俨到底要让裴鸢如何自处,只见马夫人用眼剜了她一下,她碍于此,待恭敬地对司俨施了一礼后,便同马夫人一并离了这处。
姑臧时逢盛春,周遭树植已初显葳蕤,空气中亦隐隐透着草木的清冷香气。
司俨觉时辰还未到午时,便欲亲自带着裴鸢转转这颍宫诸景,也好让她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裴鸢这时却细声同他解释道:“夫君我没有要同马夫人去珠镜殿。”
司俨淡声回道:“我知道。”
裴鸢乖巧地跟在了男人的身旁,安安静静地同他在这宫里四下走着。
实则颍国的王宫比之于未央宫,面积还要大上些许,只是这里虽然也有各式各样的华宇和宫殿,却也有种大家族的府宅之感,许多宫殿都用高墙围着,自成一方庭院。
而这些宫殿,也应该都是司俨设计并负责督造的。
女孩边行着,边不时地微微侧目,悄悄地打量着身侧高大俊美的男人。
路旁古树的枝叶被春风吹得婆娑款摆,那些斑驳的树影也落在了男人匀净无疵的脸上。
女孩见此,顿觉心尖那处,又在悸动个不停。
身为诸侯王,司俨身着九章九旒的玄端深衣,蔽膝上重绣的降龙和虎彝纹样稍显狰狞狷戾。
也因而,他的身上陡增了几分镇重和威严,冷隽阴郁的气质也弥之更甚。
裴鸢这时才发现,原来司俨也只有在私下同她单独相处时,才是比较温和的。
这时的司俨比之于三年前,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却又给她一种新鲜感。
他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性情温和,且外表斯文的颍国世子。
而是成了这里说一不二的君王。
这样的司俨,她也很喜欢。
这几天同他相处下来,裴鸢甚至觉得,她比以前更喜欢他了。
不过裴鸢一直记着裴猇的叮嘱,她知道裴小虎在关键的时候,还是很护着她的。
她知道裴猇不让她同司俨说这件事的原因是怕司俨会将她吃得太死,也怕她会在颍国受欺负。
裴鸢虽然很喜欢司俨,但是却知道,他现在应该还不是特别喜欢她。
所以在他未表露任何心迹之前,女孩还是决定,将自己对他的那份喜欢,悄悄地深掩于心。
二人并肩行着时,彼此之间的距离亦是极近。
裴鸢微抿柔唇,亦将小脑袋微微垂下。
她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她好想让司俨将她的小手牵起来,再将它攥入他宽厚微粝的掌心中。
不过她适才因着马夫人的事有些紧张,手心也因而出了层薄汗。
既是如此,那还是别握她出汗的手了。
正这般想着时,身侧的男人竟是蓦地牵起了她纤软的小手。
裴鸢有些微诧,随即意识到自己手心内的细密汗珠也沾到了他的手上。
她下意识地,便要将男人的手挣开。
司俨却不知为何,反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随后低声命道:“不许躲,让我握着。”
裴鸢只得任由男人攥着她的手,牵着她往谦光殿走。
司俨的神色如常,漆黑如墨的眸中,却掩了些许的阴鸷之色。
昨夜将她惹哭,今日她又在宫中被马夫人欺侮,八成是因为屡受委屈,所以裴鸢又开始抗拒他的接触。
到现在,她连手都不让他牵了,只是走在他的身旁,她都紧张到出汗,她有这么怕他吗?
见裴鸢没再挣扎,司俨攥她小手的力道也轻了些许。
二人至谦光殿后不久,宫人便呈上了精致的饭食,司俨还是同三年前一样不吃任何牲畜类的肉食。
但身为封国的君王,司俨的膳食自然也不会简陋。
宫人呈给裴鸢和司俨的膳食是一样的,有用香茅和西域番椒烤制的江鱼,吃起来鲜嫩又可口。
还有一道鳆鱼豆腐,是将鳆鱼切成片,用小火同豆腐慢慢煨制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