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时繁星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天快亮,才浅浅睡了过去。
黑眼圈怎么遮都遮不住。
今天还要拍杂志,她认命地叹口气最后戴上了墨镜。
出来时,赫然发现地上有一枚袖扣。
金黑相间优雅而繁琐的花纹不会是陈牧川的。
那便只有裴榆。
正好她拍完杂志,收工回来时经过静城医院顺路去了一趟。
裴榆正在开会,时繁星本想去附近买杯咖啡等他,却在医院门口碰到王叔。
没来得及走王叔将她叫住。
“繁星你爸爸有些事要跟你说。”
病房里的东西比昨天还满,水果一篮篮的都能摆摊了倒是没人送花,时宏洲不爱鲜花那味道。
明显有很多人来看望过,无论真心或假意表面工夫是到了位。
时宏洲坐在床头,两鬓的白发仿佛又添了些岁月的痕迹,脸上有了血色打理过后更显精神比昨日好许多。
“繁星我听裴榆说,你有男朋友了?”
时繁星一怔,嗤道:“他倒是什么都告诉您。”
语气挺怪,似乎不只指这件事。
时宏洲喉间一哽难得解释道:“他上午来看我的时候随口提了句,我没细问,真有这回事?”
时繁星眼神闪烁,沉默片刻,说:“没有,他误会了。”
话落,她抬眉梢,“还有事吗?”
时宏洲叹一声,放缓语气:“繁星,你是该找个人照顾你了,我不会再干涉你的感情了那个,那个,陈牧川是吧?”
半天才想起名字,他说:“你现在如果还想和他在一起,爸爸不会反对,爸爸从来没有反对过。”
时繁星神色复杂。
她不知道五年后听到这句话该是什么心情。
只觉得满满的讽刺。
她此时却不知为何提不起情绪生气。
“从来没有反对过。”时繁星喃喃重复,“是啊,从来没有反对过”
她摇了摇头,平声叙述事实:“您甚至根本都不认识陈牧川。”
时宏洲从未关心过她,无论是学业、交友、感情
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威严且无所不能的父亲形象。
正因此,她那天才会中了他的套。
那天被威胁,虽让她不准告诉任何人,但时繁星还是想试着向时宏洲打听。
却不想回到家,只看到时宏洲满脸的憔悴,似乎苍老了几岁。
那是时繁星第一次见到时宏洲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神色。
时宏洲告诉她,核心技术被盗,公司会受重创,一落千丈,甚至有可能面临破产。而他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一定会保护她的,不用担心。
当时的表情啊,认真得不得了,像极了一心一意为女儿考虑周全的父亲。
话哽在喉咙。
时繁星吃软不吃硬,尤其还头一回见父亲这样。
那日母亲潇洒离去的身影历历在目,洒脱、自在。
她说有些沼泽只会越陷越深。
父亲说爱情是最没必要的。
她那时候也觉得,陈牧川忙得很,没什么空陪她,分就分了呗,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牺牲一段感情,能让陈惠、陈牧川、时宏洲、家里的公司以及她自己都如意,有什么关系呢。
所有压力置于她身上,她不堪重负,只想逃避。
后来才得知,父亲早就知道这一切。
他知道她吃软不吃硬,知道强逼她反而会叛逆,所以演了一出苦肉计。
最终在盘被送出去之前将盘拿回,阻止了公司的损失。
牺牲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幸福。
骗了她一年多,如果不是阿姨说漏了嘴,估计打算骗一辈子。
“晚了。”时繁星盖棺定论,旋即嗤道,“您已经为了钱和利益牺牲了我”
“您眼里只有钱,只相信钱。”
这话说得没错。
他在这个世上只相信钱,最不相信的就是人,从不认为感情尤其是爱情有多么的重要。
时宏洲闭上眼睛,捂着胸口顺气。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女儿,居然那么果断。
发现他骗她之后,便撂下狠话,断了联系。
时宏洲一开始还想逼她,停了她的卡,她却直接撂了句,不稀罕用他牺牲女儿赚来的钱。
时宏洲是真被气到,再不管她。
病房内许久的沉默。
“总之”
时宏洲仍没睁开眼,语气却显露妥协,疲惫至极。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爸爸不会再干涉你了,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医院一楼走廊,时繁星靠在墙上,揉了揉眉,垂着头。
“怎么了?”
裴榆走了过来,眉眼温和,一身白大褂,手里拿着文件。
“没什么。”
时繁星把袖扣给他,无意间看到他翻盖手机壳里层,夹着一枚平安符。
和送她的那枚差不多。
她好奇地看了几眼,裴榆以为她感兴趣,拿出来给她。
时繁星笑着摆摆手。
裴榆进了储藏室,时繁星回完信息,推着自己站直,想跟着进去。
视线随意一晃,划过走廊尽头那道身影。
目光定住,与那双漆黑的眸直直相对。
心跳隐隐加快。
略显嘈杂的医院走廊,时繁星像是隔绝其他声音,定定与他对视。
陈牧川眸色微沉,如深潭不见底。
原来是他送的。
怪不得,之前还疑惑,时繁星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少女对这种最不屑一顾。
时繁星咽了咽喉楼,还不等她想接下来的举动,从病房里出来的人便替她下了决定。
陈惠走了出来,医生跟在她后面,似是有话要谈。
时繁星霎时撇开脸,后脑勺对着那个方向,隔绝掉陈牧川晦涩的目光。
她旋即大步离去。
大衣掀起涌动的气流,步伐都比平时的快。
看着母亲睡下,陈牧川走出病房,下到一楼。
经过走廊一间屋子,往上一瞥,只是一间储藏室。
他回到大厅,找到医生简介墙,挨个看过去。
终于,目光定格一处。
裴榆。
几句简介,他盯着看了半天。
出国留学,博士,毕业后就职于美国某知名心理咨询机构
护士站一位值班护士见他杵在那看了好一会,忍不住搭话:“你对裴医生很感兴趣呀?”
陈牧川淡淡瞥来一眼。
小护士啧声,上下打量。
长得是真帅。肩宽腰窄,一身黑,风衣一看就是上好料子,还戴个黑口罩,身上冷杉香味给他平添几分疏离。
就是太高冷,那眼神无波无澜,似乎都没什么温度,十足的禁欲系。
感觉还有点眼熟?在哪儿看到过来着
在她胡思乱想间,陈牧川忽然问:“不好意思,裴医生的办公室在哪里?”
“啊?啊。”小护士回神,有些为难,“哎呀,你找裴医生什么事儿?有预约吗?裴医生不喜欢别人打扰,要是没预约的话这个”
陈牧川直接拉下口罩。
小护士盯了两秒,缓缓瞪大眼,颤抖地指着他,“啊、啊你是,陈牧川?!”
陈牧川重新拉回口罩,眉梢轻挑。
“哦、哦、那个”小护士还晕乎乎的,半晌才找回声音,“现在差不多是休息的点了,裴医生比较喜欢去对面的咖啡店,你可以去那里找一找”
“谢谢。”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挂满霓彩的街道人声鼎沸,街对面的医院灯火通明。
裴榆坐在咖啡厅露天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盘沙拉。
他放下叉子,擦了擦嘴,拿起手边的咖啡,轻抿了一口。
胳膊放下的同时,一道身影骤然闯进视野。
裴榆抬头,一眼认出是昨晚在时繁星家门口的男人。
男人黑眸深沉,强大气势如山碾来,明显敌意浓重。
对视间莫名有硝烟弥漫。
裴榆皱了皱眉,依旧笑着:“坐,你有事吗?”
陈牧川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不管你和时繁星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是现在”
他陡然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如宣誓:“我绝对不会再把她让给你。”
一秒寂静。
裴榆丈二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
陈牧川的视线停留在他放于桌面的手机上,那枚平安符异常的刺眼,他紧紧锁定,沉声道:“不管你们有过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说完转身,正要迈步。
裴榆终于反应过来,“你等一下。”
他明白了,低头失笑:“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陈牧川微微蹙眉,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什么。
沉默数秒,他在对面坐下,投去探究的打量,缓缓开口:“所以你不喜欢她?”
裴榆轻笑,“不喜欢倒没有”
话未落就感觉对面眼神如箭射来。
他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说:“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她很好,但,”裴榆咬重音,神色坦荡,“完全不是我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