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华从震耳欲聋的吵嚷中中醒来脑中仍是一片迷蒙。或许是人形在水中浸泡得久了,整个人都是昏沉而肿胀的。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还是一头小龙的时候,未化人形未习法力也还未将整个东海的责任背负在肩上。
她最喜欢一头扎进百飓仙岛底下的海沟往深处游一直游到看不见日光的地方。深海里幽静的黑蓝与夜空其实是一样的,弥漫着点点浅淡的磷光仿佛瀚宇中的星辰。
那是孤独而宁静的自由。
她睁看眼睛,负责看管她的那头黄海龙将丑陋的大眼睛正对着她,眼里闪着嘲讽和耻笑。
“甘华公主。”他咯咯地笑了一声“哦不对你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
甘华一愣。
“你说什么?”
黄海龙又扯起她那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发尾强迫她将耳朵向着营外。
“刚才飞龙族军中传了消息过来你父君向天庭告发了你,说你与凡人相恋,触犯了天条。天庭的那个什么上尊大为震怒已经免去了你的仙职,你父君为了保住水君之位只好把你逐出了飞龙族。嘿嘿如今你已是个有罪的谪仙,飞龙族的弃子再不是什么公主了。”
他停了一停,又道:“哦,对了,听说南海二太子一收到消息就送了退婚的文书过来。啧啧,你们这些君王贵胄,真是翻脸无情啊!”
甘华呆住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可能,父君不会这么对我。”她嘴唇雪白,颤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
“我是东海的骄傲,是三千年来唯一一个拜入师尊门下的龙族!父君说过,东海若无甘华,就如长夜漫漫,望不见晓星!”
黄海龙大笑起来:“那可不巧,今儿你这颗晓星,恐怕得陨落了。看这架势,飞龙族把你换回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倒不如提点别的条件。啊,蠡瑚族长和穷奇大仙正在两军阵中与飞龙族和天界谈判呢!我听说,他们推了一位议和的使节,好像叫什么迎春报春的的”
甘华蘧然一震:
“是财神春花?”
“啊,没错,就是她。”
“”
心口瞬间冰冷一片,甘华苦笑了起来。
财神春花或许忘了凡情,却不会忘记自己对她做过的一切,挟怨报复,也是常情。命运兜转,这是报应,还是孽缘?自己的命运,重又落在了那个女人手上。
海龙族以排水之术,在两军之间开出一个巨大的水龙漩涡,露出海底的一片珊瑚贝林。
两军议和的水帐,就设在这珊瑚林之内。
春花站在水帐之外,透过凝胶一般流动的帐壁,隐约望见里面一个红衣的身影。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老水君低声道:
“老水君,我再说一遍,你要是绷不住拆了我的台,我可拔腿就走,再不管你们东海这档子烂事儿了。”
老水君喏喏点头,擦了把额头的汗。
这时,水帐自动分开,裂出一道门。
天衢看了一眼春花:
“无论出现什么变数,跟着我。万不可轻举妄动。”
春花点点头,三人互视一眼,齐齐踏入了水帐之中。
穷奇大马金刀地斜靠在一座红色晶石打造的拱座内,肩扛一柄牙刃,一脚踩在座上,神情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进来的三人。
“老飞龙,好久不见。”
她又向天衢点点头:
“天衢上尊,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水帐之中设了禁制,固然困你不住,但困住这两个废柴还是问题不大的。既是议和,大家还是拿出点诚意,不要背地里偷鸡摸狗。”
蠡瑚族长坐在一侧,偷眼觑了一下天衢的脸色,小声道:
“是啊,海龙族本不想与天界作对,只是想讨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天衢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淡淡掠过,轻哼了一声,撩衣坐下。
春花与老水君便跟着在他两侧坐下。老水君神情慌乱,坐卧不安,春花倒是泰然自若,只是一直垂着眸子,不看对面,全然一副心不在焉,只是被迫来走个过场的样子。
天衢一展袍袖:
“我等应邀到此,亦是带着一片诚意,惟愿东海能够止戈平争,水族安居乐业。”
“蠡瑚老族长,”他目光朝蠡瑚一慑,蠡瑚顿时低头不敢迎视。
“看您这意思,海龙族是尽归穷奇麾下了,您的条件也不必提,就都由穷奇代言了罢。”
蠡瑚一怔,张了张嘴,待要分辩,便听穷奇冷笑着打断。
“天衢,我与蠡瑚老族长若是分开,都是势孤力弱,天界和海龙族,哪个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她目光淡淡飘过蠡瑚,“只有联合,我们才有谈判的筹码。我和蠡瑚老族长早已坚定了决心,我们的条件,缺一不可。你若打着各个击破的主意,那可是白费心机了。”
这话成功地安抚住了蠡瑚。果然,他神情中浮现对过往的不甘与遗憾,重重地往玄武岩案上一拍:
“不错!穷奇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也是穷奇的意思。天衢上尊,咱们议和便议和,挑拨离间的话,就不要说了,否则,重回战场上杀一场,岂不更是痛快!”
天衢默了一默,知道他们二人来此之前早已防着这招。看来要行那二桃杀三士的策略,怕是不通了。
“那就闲话少提,说说你们的条件罢。”
穷奇哈哈一笑。
“三个条件,我不是早就通知你了么?”
天衢摇摇头:
“那三个条件,太过苛刻,天界绝无可能接受。第一,化蛇与你,天命均属洪泽水兽,若是长期相聚,不仅东海沿岸,整个人间大陆都将化为泽国。若是轻纵了化蛇,让你们长相厮守,天界如何向亿万凡间生灵交待?”
“其二,魇龙虽为海龙血脉,但身怀上古大能,海龙族若能掌控,则上古时便不会有那样多的仙尊陨落于魇龙之口了。海龙族一心争权夺利,真得了魇龙,东海将再无安宁。”
“第三,东海水君固然有错,天界自有惩处。即便水君退位,自当由天界会同东海水族同力推选一位新君,怎可由海龙族择定?”
他神色平静地摊开手:
“故此那三个条件,我们一个也不能答应。”
“”
穷奇与蠡瑚都没想到,天衢竟半点都不让步,对视了一眼,一时静默。
半晌,穷奇蹭地立起来,冷笑着道:
“说什么带着诚意来,我看是半点诚意也无。蠡瑚,我们何必来此虚耗时光!”
蠡瑚怔愣着应了一声,目光下意识落在春花身上,不由得一拍岩案:
“春花星君,早听说你口才了得,精明强干,怎么来了一声也不吭?”
他恍然生疑,指着天衢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