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打过五遍夜色更增晦暗,白日里繁华的南岸商街,人气已全部褪去。莹莹白月映照在微有积水的青石板路上带出一丝寒意。
他湿哒哒地爬上岸来立刻被深夜的秋风吹得瑟瑟发抖。这人类的毛孔皮肤实在太稀薄,根本无法御寒。
好好冷啊。
他几乎是将全副家当都带在身上了。鲛纱锦衣,白玉珊瑚簪,砂金项圈儿,这次达不到目的,他就不回去了。
在青石板路上走了一段终于听见前头喧闹的人声。多打打听几个人,总能找到的!他鼓起了勇气。
“这位大哥请问一下”
围在牌坊口等活儿的三个粗汉扔下回过头来见到的是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小少爷,衣着鲜丽,唇红齿白稚气未脱,只是鬓发皆湿有些狼狈。
粗汉们乐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肥羊?一身的金光耀眼像是把所有家当都穿在身上了。
“我想跟你们打听一个人。”
“你想打听什么人?”
肥羊脸色微微红了红:“我娘子。”
粗汉们露出好奇的神情:“你都有娘子啦?”
“小少爷你娘子长什么样子?”
肥羊窘迫地捏着衣角:“我娘子呀,她比我大一点,有点凶有点泼辣,但是长得特别美,九天上的瑶池仙子都及不上她。”
粗汉们哂笑其中一人转了转眼珠,与其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你说的人,我们好像见过呢!小少爷跟我们走吧,我们带你去找她。”
“真的啊?”他绽出惊喜的笑靥,“你们真是好人。”
肥羊毫不设防地跟在三人身后,越过牌坊,向北而行。
鸳鸯湖的北岸,嬉笑怒骂,花红柳绿,夜晚才刚刚开始。熙熙攘攘的行人,看到汴陵地皮上有名有姓的三个泼皮领着个暴发户似的小公子,都纷纷侧目,但却不敢上前提醒。
四人来到北岸一个静僻的码头。领头的泼皮指了指一艘停泊的破船:
“你娘子就在船上。”
肥羊不疑有他,欢脱地唤了声:“娘子!”便冲上了船。
泼皮们浮起得逞的,耳语两句,跟在他身后也进了船舱。
舱中没有点灯,只有窗格的破洞中映入苍白的月光和远处北岸街上的灯火,依稀可辨认出几具阴暗残旧的木架,散落的麻绳和壁檐角落里丛生的蛛网。
小少爷愣了一愣。她顿了片刻,转过身来:
“我娘子呢?”
泼皮中的一个捡起地上的麻绳,在手里试试结实程度。另一个张开双手,向前两步,漫笑道:“小美人儿,今儿个算你不走运,落在我们三个手上。”
“老三,把舱门守好,老二,把他身上的衣裳和金玉宝贝都给我扒下来,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值钱的东西。”
这艘破船废弃已久,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查看,这三个泼皮有恃无恐,想来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
“你们胡说什么?我娘子在哪儿?”肥羊还没进入状况,错愕的神情却更激起了泼皮们的征服欲望。
“这肥羊虽然傻,长得倒是挺俊的。老大,楼里的小倌儿也没他长得好看呢!”
“你瞅那脸,一掐能掐出水来。嘿嘿,两位哥哥先来,玩儿够了我再上。”
小少爷煞白了脸,思索了一瞬,终于醒悟过来。
“所以,你们不是真心带我来找我娘子的,是么?”
饱满红润的唇负气抿起。
“你们其实是坏人吧?”
三人互看一眼,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从前你给别人当相公,今儿个,我们兄弟三个给你当一回相公,好不好哇?”
桨声灯影的角落里,年久失修的破船蓦地震了一震。若此时有人在舱外观看,会发现船的吃水顷刻间诡异地下沉了数寸。
柔弱天真的肥羊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也没有办法了。”
泼皮们已经急不可耐,不再多言,一个人守住舱门,另外两个拎着绳子就冲了过来。
小少爷立在舱中,身形纹丝未动。待那两人冲到身前,他倏地裂开樱桃小口,笑了起来。
樱桃小口迎风便涨,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撕开成一个山洞般的血红大嘴,厚唇白牙,唇上两个绿灯笼一般的死鱼大眼,左右剧烈地摇晃。
两人惊得面无人色,还未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大嘴便兜头啃过来,瞬间将他们罩住,在喉咙里滚了滚,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守在舱口的泼皮见此情形,失声惨叫起来,明知要逃走,双腿却像埋在地里的萝卜,怎么也拔不起来。
破船离繁华处甚远,船上的人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船舱里不知何时涨满了咸腥的粘液,已然淹没了人的小腿。张大嘴的妖物上身如马,皮壳坚硬分层,下身却如蛇,柔软灵活。它在粘液中盘了一盘,顺滑地来到最后的泼皮面前,停住了。
“你刚才说,要当我的相公?”
一股腥臊的风从血盆大口里吹出来,血肉与海水的咸湿气味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泼皮抖得如筛糠一般,几欲晕厥。有那么一瞬间,他幻想着妖物会大发慈悲放过他。
然而妖物只是打了个嗝。大口再度张开,那人一嗓子都没出,便消失在口中。
废弃多年的破船终于抵挡不住重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缓缓沉入了湖中。刚没入水面,便裂成两截。水下的巨兽摆了摆尾,悄然潜得更深,只在湖面上带起一片细微的涟漪。
鸳鸯湖的北岸,嬉笑怒骂,花红柳绿,夜晚才刚刚开始。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汴陵城不小心做的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