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沉寂,一时无人言语。
其他人不说话是等着冯瑶回话,但冯瑶却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云遂从上头下来,冷冷俯视她,“你没说什么,她怎会从自那后就像换了一个人?”
“我、我,我只是觉得阿羽……”
“你该叫夫人。”
冯瑶只觉得云遂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脸,让她脸皮生痛,整个人又难堪又害怕,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她从不知道,这般情绪会是自己偷偷爱了这么多年的师兄带给她的。
从昨日到踏进神宫所感受到的种种屈辱,她都能忍,因为她始终幻想着师兄会补偿她、怜惜她,师兄是不得已才让自己受委屈的。可这一刻,云遂亲手一棒子把这种幻想敲得粉碎,冯瑶只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却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大变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低头强忍泪意,小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夫人不该在明苑留宿,应该去师兄的院子,才带她去的,她坐了一会儿就说那里过于僻静幽冷,就回明苑去了。”
“你也知道那处僻静幽冷,我已数十年未曾回去,那日也没打算要在那落塌,你为何要带她过去?”
“是、是瑶儿考虑不周。”
“你不是考虑不周,你是多此一举!自以为是!擅作主张!横生是非!”
云遂每说一个词,冯瑶的脸色就白上一分,慌忙摇着头,但看到云遂眼里的冷厉,她心头更慌,一个腿软瘫坐下去:“师兄……”
云遂闭上眼,没去看她那可怜样,非是不忍,而是不耐。若说他有多么疼爱这个师妹,自然是没有的,他生性疏冷,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太深的感情。
对冯瑶照顾,是因为父亲临终前嘱托他照顾好这个小师妹,而冯瑶又一向乖巧懂事,自己的少许态度倾向就能让她过得更好,他没理由不做。
但这次他态度如此明显,云澜宗还是把冯瑶送来了,冯瑶本人也未抗拒,据说还十分欢喜,这就有些触及到了他的雷线。
自任仙首以来,他自问对宗门多有扶持,云澜宗一改当初颓败之相,甚至已隐隐压过象首宗一头,成为修真界第一宗门,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既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再是云澜宗的云遂,而是神宫之首,有自己应尽之责。任何宗门,若有正当的途径强大起来,便是称霸修真界他都不会阻拦。但若想往神宫里安插人手,想染指宪台或兰台,却是绝不能容忍的。
“师兄,师兄我错了,师兄绕了我这次吧。”冯瑶拉住他的袍角哀求。
云遂睁开眼:“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冯瑶缩了下手:“我没说什么,真的没说什么。”
云遂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泪珠在乌黑而锃亮的地面砸成粉碎的一颗颗,就想到了那天茶室外地上的两滴泪水。
他道:“那晚,茶室外偷听的人不是你。”
冯瑶像抓住救命稻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岂敢偷听师兄与师祖的谈话!”
“所以你一个字都没听到?”
“没有,半点都没有!”
“既然如此,师祖当时问你‘都听到了’,你为何没否认?”
冯瑶呆住。
云遂冷漠地低头望着她,像盯着一个原形毕露的小丑:“你当时做出那般委屈情态,又是给谁看?”
冯瑶无言以对,只能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凶。
所谓乖巧,就是那样不言不语,不承认不否认,做出一副好似受到天大的委屈的模样,让人去猜去体贴去迁就?
云遂心道,这手段并不高明,可上当了的自己更是蠢。
即是说,那晚在茶室外的是阿羽,她听到了什么?当时他和师祖说了什么?
那时羽资质平平,如何与你相配……
我不打算立后……
瑶丫头一片痴心……你即使不能娶她,也要好好待她……
累你匆忙娶妻,委屈你了……
你娶那时羽,是因为她长得像……
云遂霍然抬眼,眸光如炬:“你将书架上那副画给她看了!”
冯瑶像被一箭戳心,又宛如被逼到角落,被遏住咽喉的老鼠:“我、我……”
不打自招。
云遂沉了沉气,但没有压住周身往外溢的森森怒意:“向沂,关押起来,留待夫人发落。”
向沂忙躬身应下,一挥手,就有人将冯瑶拖出去。
“不不,师兄,你不能这样,我是无心的!你原谅我这一次!就算看在师尊的面上……”她怕到极点,拼命求饶起来,向沂心道不好,这种情况下还提到尊上父亲,这是上赶着找死啊。但尊上又不能真的杀她,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啊。
折扇一挥,冯瑶就发不出半个音了。
呜呜叫着被拖出殿门,冯瑶才发现殿外一侧跪着几个人,几个神宫侍女,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还有一个正是那日引着时羽去明苑的云澜宗女弟子!
她浑身一软,原来师兄早就查清楚了,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竟因为这点小事就如此对她!
她泪流满面,那日向时羽展示那画卷时的快意嘲讽尽数化作无尽的悔恨,早知今日,就不那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