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于丹青脸比砚台还黑,一手捋了捋自己细细的山羊胡,骂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现在倒是怕死了?你就不能踏踏实实地让我多活几年!”随即又瞥了崔诚一眼,只见他确是握着那柄刑杖,于是眉头微微蹙起,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这臭丫头,整日里弄那些七零八碎的下级妖物,着实该打!我看打死你也不多!但念你只是贪玩乱耍,倒谈不上什么勾结不勾结,你比君悦恶劣得多,就领三十戒尺,以作警戒吧!”
崔诚蓦地抬头,显然对于丹青这样的判决非常不满,道:“师父!弟子以为,犯错当罚,绝不可放纵!”继而,他顿了顿,眼中似有痛苦隐忍之态,道:“我派出一个林……叛徒,已经够了!绝不可让那屠龙之战重演啊?”
“那你想怎得?到底是当罚还是当诛!”于丹青语气一瞬间有些严厉,但马上又语重心长,道:“诚儿,你掌罚一向分明,但一牵涉到妖族两个字,马上就沉不住气!为师和你师祖都不放心啊。林霁叛逃自然是玄清一劫!但是这么多年了,人也死透了,有些执念能放下便放下了,就不要再草木皆兵了吧!难道你这样,心里不苦?雨归他们只是脑子长得不全,别计较了。”
说着他又重重地拍了拍崔诚的肩膀,道:“三十戒尺也不少了,来,我看你打!狠狠的给我打他们俩!”
崔诚何尝不明白于丹青之意,沉默了好一会,而后将那柄刑杖隐了去,换了把戒尺。
那戒尺本来看上去只是片普通的薄木板,只见这会儿,尺身从崔诚手握处向末端,开始渐次明亮起来,最终通体都发出一股微弱的金光。
他已将灵力注入尺中。
不多会儿,段君悦咬着牙受完了这二十下,脸上的五官拧成了个□□团,他感觉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经透湿,颤巍巍的呼出了一口气。
“到你了”,崔诚面无表情地走到江雨归面前。
江雨归心里知道,只要踏踏实实地受完罚,让崔诚和师父出了这口气,也便没事了。可偏偏崔诚那厮刚刚又提起屠龙之战,她心里犹如砸下了块大石头,一口气咽不下,也吐不出。
屠龙之战时,她只有四岁。
当晚,天下各派仙侠齐聚龙吟山,围剿妖族老巢。业火连天烧了数月,龙吟山下方圆十几里的村庄都烧没了,江雨归家中只剩了她一个。段君悦就更加不幸一点,他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双亲被流窜的散妖啃食殆尽的,要不是众仙家弟子出手相救,他们俩怕是没命在这儿散德行了。
她会不恨妖族吗?当然恨!
可往昔的浩劫,天下众生皆受苦,怀着铭心刻骨的仇与怨,就有借口不分青红皂白地抹杀一切了吗?
但江雨归也深知,和崔诚这种钻死牛角尖的人,是说再多也无益的,便倔强地将手一举,摆出一副“要罚便罚,反正老娘没错”的态度来。
崔诚一双冰眸注视了她片刻,也不想再废话,这厢便开打了。
他每打一下,江雨归都觉得脑袋“嗡”地一响,那戒尺倒不像是打在手掌上,仿佛是透过皮肉,直接敲到骨头里的一样,江雨归只觉得她这两条手臂要给震碎了,冷汗流过她紧闭的双眼,一滴一滴往下落。
江雨归不像段君悦那样死要面子,其实她是打心眼儿里想哭的,只是哭不出来,因为她眼睛有毛病……
江雨归从小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流泪。十三年前,她亲眼见到父母葬身火海,可众人却没见她掉一滴眼泪。当时,师父和大师兄只觉得这孩子太小,受了这等刺激,可能是吓傻了。可后来时间久了才发现,她从来都是光打雷,不下雨,大伙才知道,这姑娘眼睛是真儿真儿有病的。
正是因为从小无法像寻常小姑娘那样受了委屈还能诉诸眼泪,江雨归脾气坏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年来,于丹青一峰上下,没一个把她当成姑娘家来养的。
但不哭是不哭,这三十下打完,江雨归却是再也受不住了。她的脸上已经血色尽褪,像掉进了面口袋,身子忽的一歪,任由自己整个人往地上栽去。在马上快要以头抢地的时候,一只手臂有点儿不甚稳当的托住了她,却是段君悦已经稍微喘过气儿来了。
于丹青瞧着他这俩不成器的徒弟,心底泛起一阵难得的柔软。再看看崔诚那副黯然的样子,又感到十分心疼。这些孩子啊,没一个让他省心的!于丹青觉得自己看上去快比师父怀虚真人还要老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俩给我跪在这好好思过,天黑再滚回自己住处!诚儿,你若觉得乏了,倒也不用看着他们,休息去吧。”
崔诚恭恭敬敬地向于丹青躬身行礼,道:“弟子谢过师父今日教诲,以后必不会再鲁莽行事。”
于丹青没有回头,低低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前脚,于丹青刚走,后脚,徐青溪顶着个圆脑袋,探头探脑从堂外摸了进来。
徐青溪是玄清派客座弟子,拜在江雨归五师叔南乔真人座下。本是绝影宗掌门之女,只因她在族中资质甚佳,故被送来玄清派问道旁听,玄清如她这样的客座弟子,人数甚巨。
徐青溪刚欲开口,便看见崔诚也杵在那儿,一时间竟吓得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崔诚皱眉道:“你做什么?”
徐青溪惶恐,瑟声道:“大师兄知道他俩在这儿受罚,特让我去穆师兄那儿求了药来,我这便给他们送来了。”
崔诚似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继而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个甚为讥肖的冷笑,道:“陈逐星?他几时这般懂得友悌了?真是长进了不少啊!”说罢衣袖一拂,再没有看众人一眼,大步迈出门去。
“哎呦我的娘!吓死我了”徐青溪拍拍胸脯,一阵小碎步出溜到道龛前,从衣袖中掏出个黑色的小药瓶,一边极轻将药膏涂在他二人的手心,一边嘟着嘴道:“大师兄和崔师兄有什么过节吗?大师兄本来对师弟师妹们就很好啊,他说那话怎么感觉对大师兄倒是颇为不满?”
“呵,我是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能让崔诚满意的!”段君悦不屑地冷哼一声,旋即感到手心一阵清凉之意传来,仿佛是收不住的火势遇到及时雨,顿觉轻松不少。
江雨归瞧见徐青溪那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只觉好笑,道:“是是是!青溪家的大师兄人最好了,和他过意不去的都是王八蛋!”
徐青溪听见“青溪家的”四个字,脸顿时红成了个猴腚,“我……我,我……”半天竟是没我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