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言也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回望他。
眼神中没有担忧,也没有怜惜,只有觉得他惹事的不耐烦,和嫌他“不懂事”的责怪。
白嘉钰突然就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头也不回地离开。
汽车在公路上飞速行驶。
女孩哆哆嗦嗦地抽出一张纸巾,想替白嘉钰擦拭,被他躲开。
她一下子崩溃了,大哭起来,止不住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就那么回家,我爸肯定会打死我……他每次输钱,都打我……呜呜呜……”
“我知道,你有苦衷,不怪你。”白嘉钰叹息,接过纸巾,擦了擦满脸脏污。
奈何他全身都糟透了,连头发丝都往下滴着液体,这么小小的一张纸,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女孩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个同样狼狈的人坐在一起,混杂的味道弥漫开,好像被全世界遗忘,跌落下水道的弃犬一般。
“有没有微信?”白嘉钰毫无征兆地开口。
女孩怔怔,又听他说:“我给你转点钱,搬出去住吧,别让垃圾毁了你的人生。”
女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死死咬唇,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
然而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声抽噎溢出,开始嚎啕大哭。
白嘉钰单手把着方向盘,微微侧头,犹豫少顷,空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十足的安抚意味,反倒让女孩哭得更凶,全身都在抖,只会拼了命地说“谢谢”。
白嘉钰勾了勾唇角。
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错。
虽然谈不上拯救了这个女孩的一生,但哪怕为她带去少许光明,也是有意义的。
至于这件事给他本人带来了什么样的恶果……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薛景言开始用冷暴力处理两人的关系。
整整三天,他都把他一个人晾在家里,电话,微信全都不回,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先例。
白嘉钰不清楚,是那帮兄弟说了什么,又或者薛景言自己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他握着冰凉的手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了很多。
越想越沉默。
那颗因为刚苏醒时,被突如其来的甜蜜包裹,而蓬勃跳动的心,也逐渐封闭,寸寸冷凝。
还没上岸,第一场派对已经在游轮内组织了起来。
那帮模特果然很会炒气氛,酒水和甜品都没准备好,就开始伴着歌曲扭动热舞。
薛景言应当是很喜欢的。
白嘉钰独自坐在角落,看着不远处,一手搂着唐澈的腰,一手拿香槟,和赵寒他们几个谈天说地的男人,面色淡淡。
他不想凑上去,何必凑上去呢?
在明知那几个人对自己心怀恶意之后。
漠然地移开视线,余光却捕捉到薛景言状似无意的一眼。
顿了顿,转回去。
见他眉头紧锁,一副有话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憋闷。
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急着叫他过去,给兄弟出气了吧?
白嘉钰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不再关注那边。
薛景言松开搂着唐澈的手臂,香槟一饮而尽,俊逸的眉眼写着明明白白的不高兴。
赵寒一脸无可奈何,表面大度,实则拱火。
“算了吧薛子,他可能还记恨着当年的事,不肯和我说话,看不上我们这帮兄弟,也没办法。”
薛景言果然更气了。
“不是……来之前明明都答应得好好的……”
说是不喜欢自己不在的时候唐澈接近他,可他现在和唐澈黏成这样,也没见白嘉钰有所行动啊。
他还提前交代,到时候见了几个哥们儿,记得态度好点,别给人家甩脸色。
白嘉钰也说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然后呢?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明摆着把他的兄弟当成仇人。
还以为调|教了三年,总算把白嘉钰的脾气磨好了。
结果到头来,依然让自己一番苦心作废。
薛景言又抽了支香槟,恨恨地喝着。
唐澈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旁边,一面劝酒,一面和赵寒对视一眼,深意万千。
白嘉钰感到难受。
其实,从踏上码头的那一刻起,生理性的难受已经开始在体内蔓延。
这种虚掷时间和精力的派对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苍白着一张脸,起身,打算回二楼安排好的房间。
游轮正在航行中,偶尔会产生微微的晃动,提醒着白嘉钰,他现在,多么临近海面。
这个认知反复膨胀,挤占脑中全部的空间。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细想,颤着手打开门,寻到床边,闭眼躺了下去。
鼻尖轻嗅,便有若隐若无的,独属于海水的咸腥包裹上来。
反反复复,挑动记忆深处,最不能触碰的恐惧。
白嘉钰蜷缩起身子,下颏紧绷,几乎把腮肉咬破。
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伴着唐澈甜腻的嗓音:“薛哥,就快到了。”
白嘉钰猛然掀开眼皮。
刚从床上坐起,“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唐澈搀着薛景言,耀武扬威地出现在视野。
下颔轻抬,挑衅道:“薛哥喝多了,我来照顾他休息,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薛景言闭着双眼,倜傥的面庞被酒气熏染,口中似还嘟囔着什么,明显意识不清。
白嘉钰木着脸,没有争辩。
慢吞吞地站起来,与对方擦肩而过的瞬间,听到唐澈轻轻的一句,得意又阴毒。
“受不了了?还只是个开头呢。”
眉心一跳,白嘉钰察觉到这话背后似有别样的意味。
但他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
门在身后被关上,长长的走廊,不远处的窗户透进日光。
白嘉钰一个人站着,不难想象,一门之隔的房间内,正在发生什么。
他盯着门板出了会儿神。
想到薛景言亲他,说“这种事,我只和你一个人做过”时,他真真切切被撩动心弦的一瞬,只觉得……
可笑不已。
白嘉钰幽幽吐出一口气,转身欲走。
“磅——”毫无征兆的,门由内而外,被重重推开。
因着惯性撞上墙壁,再大幅度地弹回来。
唐澈满脸阴翳地站在那里。
对上白嘉钰稍显惊讶的目光,咬牙切齿:“姓白的,算你有本事!”
仿佛受了什么屈辱,狠狠剜他一眼,便气愤地跑开。
这一下,白嘉钰倒真是愣住了。
不明白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盯着大开的门扉,犹豫少顷,还是担心薛景言的念头占了上风。
抬步,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