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
猴子在他对象娟的家里正吃着荠菜饺子,娟的妈妈是个好厨师,做的一手好菜,今天听说娟和猴子要快点开饭,吃好就去太湖边看跨年烟花晚会,所以她就提前剁好饺子馅,很快一锅饺子就出锅了。
“小张啊,阿姨这饺子肯定比不上你们北方老家的饺子好吃啊,你尝尝不好吃别介意啊”娟的妈妈笑着说,“阿姨,这饺子好吃的很啊,和我妈包的一样好吃,真的好吃,哦,哦,烫我嘴了,哈哈哈”“小张你慢点,慢点吃,不急。”猴子的嘴里硬是塞了两个饺子,撑的鼓鼓的,馅被咬破了就散发出烫嘴的汁,他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娟拿眼睛斜着看他:“你是饿鬼托生的吧,瞧你那吃相,捧我妈的场,也没必要这么卖力啊”“娟,我真是觉得好吃,阿姨手艺没得说,赞!”猴子笑着又叨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你俩去看烟花晚会,可要注意安全啊,那边估计人多,别挤丢了。”娟的妈妈说,“他俩又不是小孩,怎么能挤丢呢,你就瞎操心。”娟的爸爸插话道。娟的妈妈把筷子一放,有你什么事,你吃你的饺子吧。这老两口一会儿不叨叨几句都不舒服,不过猴子就喜欢看他们拌嘴。吃好饺子,他俩开车去太湖边的音乐广场,那里马上要举行盛大的跨年烟火晚会。
短短的几个小时候后,竟阴阳相隔。
几十年前同样的事,在年轻的武局金晓梅和兰总那里也发生过。
武局在打着越洋电话,表情凝重,通电话的手机不是他自己的,是兰总的。电话另一头是他的老婆金晓梅,当年苏市教育局特殊教育科科长,几年前辞去公职,移民到新西兰,和她儿子武道峰在一起生活。武道峰是武局和金晓梅的儿子,在新西兰留学,研究生毕业取得绿卡,留在了那里。
武局坐在沙发上,上半身笔直,兰总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他。“老武,你血压高记得坚持吃降压药,别忘记了,那个药必须连着吃,不能断断续续地吃啊,”“我知道啊,放心吧,我坚持吃着呢,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腰啊,最近腰还疼吗?”“好多了,你从国内寄来的艾草熏烛,真的挺有用,”“那我让阿兰再给你寄几盒吧?”“还有很多呢,别麻烦了,等快用完了再给我寄也不迟,哦对了,阿兰是个懂事的好妹妹,你待她好些,”“我知道的,阿兰很好,阿峰现在怎么样?”“阿峰这边挺顺利的,新西兰商务部正在邀请阿峰参与他们的新中商贸洽谈会,”“那还不错,我不在他身边,你多督促一些,多做有利于咱们国家的事,要不卑不亢。”“是的,我会的,老武,我就是担心的你的身体”“放心吧,有你安排阿兰在我身边照顾我,我身体没大碍的”“老武,我想和兰妹说两句”“嗯,好”武局把手机递给身旁的兰总。“梅姐,我是阿兰,你身体还好吧?”“兰妹,辛苦你了”“梅姐,你在那边一定注意身体,特殊学校那边我和武哥会安排好的”“兰妹,你知道我指的不是特殊学校的事,”兰总沉默了,没有接话。电话那头继续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我心里知道,就不多说了”“梅姐都放心吧”“嗯,我知道了”
三个人,都有着深刻难忘的经历,武局当年是从部队退伍回苏市,他在教育部门干了两年,那时候正好遇见在特殊学校做杂工的金晓梅,两个人工作上有些交集,经常来往,时间长了,互有好感,但那个时代就算心里有意,也不好意思开口,更不敢私下约会。武局想找人在中间做个介绍人,但那人说你是根正苗红的退伍军人,现在又是国家干部,怎么能找她谈对象呢,不合适。那个年代结婚是需要单位批准的,年轻的武局并没有放弃,反复找组织申请,组织看他意愿坚决,也只能采取有限的阻止,并不坚决反对了。
金晓梅听说武局一直想方设法取得组织的同意,这深深打动了她。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丝绸研究所搞研究,当时是国内顶级的蚕丝学方面的专家。1968年的一天夜里,金晓梅的父母一齐跳进了环城河,一条布满生活垃圾的护城河,尸体泡了一个星期才被捞起,一根绳子栓好,在地上拖着拉到火葬场,一阵红红的火后混合在了一个黑盒子里。
金晓梅那时候十几岁,她看着熊熊的火吞没两个人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甚至还有些释然,不是不伤心,而是不愿看到他们那样地活着。领到黑盒子的时候,金晓梅竟然笑了,手抖的像筛子一样,嘴角抽搐着,身边是刚刚两岁的妹妹阿兰。阿兰懵懵懂懂地看着姐姐怀中抱着的黑盒子,不停地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啊,她想要个新的布娃娃。金晓梅把阿兰搂在身边,布娃娃会有的,我答应你。烈日当头,冰寒刺骨。
金晓梅这样的情况,学肯定是上不了,为了能有收入喂饱自己和妹妹,她只能先在街道扫大街,勉强糊口。后来被领导发现态度好工作又认真,就介绍到聋哑学校打杂,仍然是扫地,有段时间风刮的没有那么狂烈了,她就被安排到食堂和后勤打杂。原来的家回不去了,学校有个快塌了杂物间,就是她和妹妹的栖身之地。就是那段时间,遇见了年轻的武局。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正符合否极泰来的道理。
武局的申请一直没有被批准,和金晓梅的交往也没有被阻拦,武局把每个月工资分成三份,一份交家里爸妈管理,一份自己留着,还有一份就交给金晓梅。这样过了几年,阿兰也已经逐渐懂事,有时候见武局到她家来,还高兴地喊姐夫,武局听了连忙从口袋里掏一大把糖给她,上海的大白兔奶糖,小兰高兴地又蹦又跳。金晓梅看着害羞地躲起来,武局憨厚地笑着。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七十年代末,那年的春风特别暖和,新年新气象。一天,工作组的人把一个文件袋交给金晓梅,里面是她父母的案宗。金晓梅看完里面的文件,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跪在地上哭到深夜,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思念,太多的艰辛都化成满面泪水。
武局抓住机会拿着金晓梅父母的案宗跑到单位,领导终于同意他的结婚申请。就这样他俩终于办成喜事,成为合法的夫妻。新婚当晚,宾朋散去,屋里摆满了暖水壶,痰盂,方框镜子,还有成叠的床单枕套。新房就是一大间房,靠门是客厅,里面是大床,小阿兰躺在中间,两边是武局和金晓梅,三个人开心的聊着,好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改革开放进行的如火如荼,武局逐步被提拔为中层干部,金晓梅也成为聋哑学校的正式老师。阿兰上了区小学,学习成绩非常好,尤其擅长美术,画啥像啥。好人总有好报,武局和金晓梅的儿子呱呱坠地,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九十年代,武局已经成为副局长,分管城市规划,金晓梅当上了聋哑学校的校长,阿兰去美术学校学习设计专业。
武局的儿子也是非常争气,典型的学霸,大学本科毕业就考到新西兰国立大学,研究生毕业留在了新西兰,后来拿到了绿卡,与一位女留学生结婚生子,就长留在那里。金晓梅天天在学校忙着工作,把苏市聋哑学校管理的井井有条,获得许多奖项,苏市周边城市的聋哑儿童都希望能到这个学校学习。积劳成疾让金校长患上了乳腺癌,好在发现的及时,切除染癌的组织,病情得到控制,但激素的治疗让她脾气异常,夫妻二人逐渐多了争吵。武局会议多,工作忙完了回家还要应付老婆的找茬,所以他也是被闹的焦头烂额。阿兰已经成为大姑娘,整日看他俩吵架,自己也不好多劝,只能住到学校宿舍。直到有一天医院打电话到家里,那天她正好在家,接电话说是金校长新的检查结果下来了,癌细胞转移恶化了。她想不明白,之前那么艰难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反而不和睦了,连身体都出现这么大的麻烦。
武局有时候看到日渐消瘦的妻子,也是很内疚,但工作依旧很忙,只能托阿兰照顾一下她。激素和进口药也没有效果了,医生说金校长最多一两年的时间,如果心情和环境能好些或许时间能拖的更久一些。金晓梅和武局阿兰三人都知道这个情况,三个人都瞒着武道峰,最后还是没有瞒住,因为患癌的人整个面貌都是大变样,武道峰知道后就极力邀请母亲去新西兰治疗和居住。金晓梅许多年没有和儿子在一起,也没有尽到做奶奶的责任,所以也是希望到那里,至少离开这个世界时没有啥遗憾。武局并没有阻拦,他按照金晓梅的意思,办理了离婚手续,这样方便金晓梅出国定居。金晓梅临走时,知道这次离开估计很难再回来了,回忆过往的经历,心神痛伤却欲哭无泪,她告诉阿兰,自己走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要你愿意,照顾好你姐夫,他是个好人。阿兰含泪点头答应她。
这都是过往。今天的电话是金晓梅主动打来的,毕竟夫妻患难多年,牵挂还是有的,这段时间她的病情加重了,能打一次电话就多打一次,指不定哪天睡着睡着就失去了知觉离开这个世界。
“姐夫,我姐刚才说她这几天晚上老做梦,梦见爸妈站她面前,身上都是水,自己都是吓醒的,醒的时候一身汗。我姐为什么老做这样的梦?”“阿兰你别瞎猜,那都是你姐病情导致的,没有什么水不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