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得实在太近,成澈不仅清晰嗅到了她身上好闻的淡淡香味,甚至还能看到她那被秋日烈焰晒成了粉色的脸颊上,一滴汗珠正沿着那好看的侧脸曲线渐渐滑落到分明的锁骨上。
说实话,尽管此时的夜夜看起来“鬼”气森森,但成澈并没有产生任何害怕的感觉,唯一的不适感觉来自喉咙里——
“哇啦……”他扶住树干呕起来。
“你怎么又吐了?”夜夜收起吓唬人的表情,奇怪地看着他。
“……”成澈忙着稀里哗啦,说不出话。
“据说有些人在感到害怕的情况下,是会发生呕吐反应的。”夜夜歪着脑袋自言自语。
她拍了拍成澈的肩膀:“住口啊小伙子,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别害怕啦。”
被这么亲密地一拍,成澈抱着树干下滑,蹲到地上更加剧烈地呕起来。
“我的手有毒吗?”夜夜百思不得其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离我稍微远一些就好了。”成澈终于吐得差不多了,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她,“抱歉,我对女孩子有点过敏。”
“对女孩子过敏?”夜夜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难怪中秋那天晚上我一靠近你就吐。”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微微蹙起眉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原来田裙芳说的都是真的,这家伙讨厌女人、喜欢狗。”
“……”成澈忙着擦嘴,没顾得上理她。
“这家伙变成这样,说不定我有责任。”夜夜嘀咕着。
“你说什么?”成澈挥手赶走耳边的一只花斑大蚊子,一边站了起来。
那只蚊子刚才贴着耳朵飞行的“嗡嗡”声导致了他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你这家伙太过分,竟然会觉得我是那种有喜欢动物尸体癖好的怪人。”夜夜眨巴眨巴眼睛,“我可是在做科学研究。”
“用螳螂的尸体做研究?”
“对,你跟我来。”
成澈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一小潭积水旁。
昨夜刚下过雨,在秋日烈焰无法触及的浓密森林深处,地上还残留着不少这样的一洼洼积水,里面浸泡着金黄与火红交织的落叶。
“你的研究跟积水有关吗?”成澈问。
“嗯,你看好了。”夜夜可能是右手握得有些累了,她换成左手扬起那两根夹着螳螂的树枝在成澈面前晃了晃,“一会你仔细盯住这些螳螂的尾部。”
成澈点点头,有些晃神。他已经看清了,她的左手手腕上系着一条手链。
那条手链像是藏银质地,由几颗坑坑洼洼、大小不一的椭圆形脏银色珠子串成,上边刻画着古朴又诡异的不知名图腾形状,链子上还吊了几只翅膀被漆成暗红色的蝴蝶。
很复古又独特的款式,搭配着廉价的材质,而且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你喜欢这条手链吗?”夜夜显然注意到了成澈的目光。
她淡淡一笑:“这可不能送给你,因为这不是老陈头的拐杖。”
“没关系,我就随便看看。”成澈假装若无其事。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样才能把这条手链从夜夜的手腕上给撸下来的计划。
他真的很想知道,她藏在这条链子下面的手腕肌肤处,到底有没有画着一朵像酸酸左手腕上那样的雪莲花?
夜夜在那洼积水旁蹲了下来,松开树枝做的筷子,螳螂们就一股脑地掉到了地上。
她再用树枝扒拉几下,把螳螂们拨弄到距离积水远近不一的地方。
这是要做什么?成澈正在奇怪时,只见原本像是已经死去了的螳螂们忽然挥舞着大钳子似的前足逐渐动弹起来。
它们明明被放置在离积水或远或近的地方,现在却都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纷纷不约而同地朝着积水走去。
直到积水没过了身体,螳螂们还是没有停下来。
它们争先恐后地扎入水中,仿佛积水里藏着什么绝世宝藏一样。
不一会,积水潭里就漂浮起了一层淹死的螳螂尸体。
成澈倒吸一口凉气:“它们是在自杀?”
“接着往下看看。”夜夜没有直接回答。她仍然静静地蹲在积水旁。
成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片尸体,惊讶地发现原本已经死去的螳螂们忽然开始动了起来。
不,不是尸体本身在动。
而是从螳螂们的尾部争先恐后地爬出了一条条像黑线那样细细长长的蠕虫,带动了尸体的颤动。
漂浮着的碧绿碧绿的螳螂尸体,还有一条条在水中蠕动着的黑线长虫,静静地与积水底那黄的、火红的落叶相映,在这幽深又静谧的森林里,那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这些黑线一样的虫子叫做铁线虫,是它们控制着螳螂集体自杀的。”夜夜的声音很平静。
“你是说,铁线虫能控制螳螂的思想意识?”成澈震惊不小。
螳螂是节肢动物,有大眼睛有六条腿有翅膀能飞翔,进化程度看起来比只有一条黑线身体的铁线虫高级多了,竟然会被看起来很低级的铁线虫控制?
“最初的时候,铁线虫把卵产在河流、池塘、水沟等一切有水的地方。卵孵化成幼虫,被螳螂吃进去后,螳螂就被寄生,成了它们的宿主。
等到幼虫在螳螂体内长大为成虫,就会控制螳螂的意识,驱使螳螂去寻找水源并一头扎进水里,看起来就像是自杀。
这样,铁线虫就可以顺势从螳螂的身体里钻出来,在水中繁殖产卵,这些卵将会感染其他的螳螂,完成生命的轮回。”
夜夜的回答并不难理解,成澈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大自然的生存法则是残酷的。
被寄生的螳螂,就像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工具,为了寄生的铁线虫能够繁衍不息,竟要搭上自己的生命,何其悲惨。
“这些低级的寄生虫也有思维意识吗,它们是怎么做到能控制螳螂自杀的?”成澈问。
“这个嘛,我也不太懂。这个问题科学家们迄今为止都没有给出定论解释。”夜夜回答:
“不过,目前有两个比较主流的说法。
一种是说铁线虫能分泌某种神经激素,扰乱螳螂的神经系统,让螳螂产生严重缺水的错觉,所以才会投水自尽。
还有一种说法,是铁线虫体内的某种分子入侵了螳螂的大脑,引发了大脑某种蛋白质基因的异常活跃,而这种蛋白质的基因指令就是指挥动物往地势低的地方移动,所以螳螂才会扑向地势低的水面。”
成澈望向夜夜。她在解释这些看起来深奥神秘的科学知识时,从容平静,就好像在叙述一件很熟悉的平常事。
秋风吹拂而过,几片火红色的枫叶在她身后簌簌飘落。
那画面十分美好。
她是智慧、并且美好的夜夜,就像记忆中的酸酸那样。
成澈不由得再次望向了她的左手手腕。
那条复古的藏银手链仍然不解风情地遮挡在那里,也许掩盖了关于一朵雪莲花的秘密。
夜夜没有注意到他徜徉的目光,她仍然沉浸在科学的世界里:
“我个人倾向于第二种解释,螳螂的自杀动机来源于基因蛋白质异常。
刚才我发现正朝积水潭爬去的螳螂,用树枝把它们夹起来时,它们竟然会一动不动地装死。动物趋利避害的伪装很常见,但螳螂这种生物天生不具有假死的习性。
所以,我猜想铁线虫改变的不止是螳螂大脑里的一种基因蛋白,而是同时改变了多种,包括基因指令是让螳螂僵直身体装死的蛋白质。”
“大自然真是奇妙的存在。”夜夜最后总结道。
她忽然扭过头来,成澈的目光避之不及,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咳咳。”成澈心虚地把视线从那条手链上收了回来,掏出手机来假装看时间,“我们上山挺久了,时候不早了。”
“你手机拿倒了。”热心村民夜小姐提醒。
成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