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著张张嘴,终是问道:“为何……大印的书这么少?”
赵婉怡听到问题,暂时停笔,歪头思忖,困惑反问:“书……少吗?”
温知著:“难道不少吗?”昭文馆里最多的也是四书五经,没别的啊!
赵婉怡:“不少了,我小时候,四书五经都不全,多亏了当今圣上,我长至今日才能看到这般多的书。”
然后,温知著这个外来户,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他们温家的建国史。
大印朝初立七十年,截至目前为止,共有五位帝王。其他四任帝王,说是穷兵黩武也不为过,因而朝堂内外重武轻文,文官地位低下。
也是她爹登基后,朝廷大趋势向文,文官地位开始提高,科举制度再度恢复。而且,大印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百姓温饱没有问题。生活富有余力的时候,自然追求些旁的,那么,读书成了大多数的人选择。
对百姓来说,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对勋贵而言,读书亦可改变命运。
这会子,谁要是没读过几本书,姑娘公子说亲也会被歧视。
“……有个王家公子不爱读书,本来定好的亲事,就给退了。”
“……”
温知著无言,她倒真没想到。
赵婉怡讲完故事,提醒道:“温同学,这本书只有昭文馆有,若是这回错过,怕得再等半年。”
“哦,好。”
温知著答应着,但她觑了眼书名,脑袋又痛了。
《中庸十解》……她宁愿再等半年。
何况,她现在也静不下来。
有一个事情,突然迫切地想搞清楚。
她问:“除了这些四书五经,你没想过看别的书吗?”
赵婉怡:“想过,前几日的《离骚》就很好,我已看过两遍,准备再看第三遍。”
温知著脸色颇有几分一言难尽:“……不是,就是别的,不是《离骚》这样的。”
赵婉怡不解:“那是什么样的?”
“嗯……可能就是,一些不像是考试的书,比如打妖怪、圣贤人物小传、地方游记啊之类的。”
温知著斟酌着给出回答,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怕万一接受不了的话,她就打住不提了。
谁知,她报一个,对方的眼睛亮一分,待她说完三种,赵婉怡眼底的渴望已是想忽视都难了。
“温同学,请问你有这些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赵婉怡语气迫切。
“我一定会好好爱惜的!决不弄脏弄破!”
温知著:“……”这个话似曾相识。
“你愿意看这些书?”温知著不确定,“你会不会觉得这些不像四书五经那般正经……”
她有过怀疑,一个朝代只有这几种书,可能是朝廷限制,不许百姓看;也可能是本身文化的贫瘠。她听完温家的建国史,以及温宏毅的举措,觉得文化贫瘠的可能性大些。
“当然不会。”
赵婉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些书听着就很有趣,我从未听说过,迫不及待想一览而尽。所以,温同学,你有这些书吗?可以借我看看吗?”
未待温知著回答,有一个脑袋从赵婉怡身后探出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说:“请问二位刚说的那个书,可以……借我也看看吗?我不都看,只借我看打妖怪就行。”
“哎,还有我,我想看看圣贤人物小传。”
“我倒是好奇地方游记,不知同学可否借我一览?”
“不行不行,得排队!”
“就是,先来后到,讲规矩!”
“你们爱惜点,这位同学的书一听就很了不得。”
“是啊,所以可以借我看看吗?同学你日后有什么问题,皆可问我。”
“问你不如问我,哪怕同学先不借书都可问。不过,若是能借我更好。”
……
突然冒出一堆人,一言一语,讲着自己的优势,只求温知著能将书借给他们。
“你们会不会有了越来越多的书,将来就弃之如敝履?”
“不会!”
“必定不会!”
她一问一出,方才争执的众人,立马异口同声答道。
“请问同学愿意借书给我等看一看吗?”
有人再次把话题转了回去。
于是,尴尬的人又变成了温知著。她观察了下,这些人殷切的目光,倘若直接说没有,怕是会犯众怒。
故而,她有些不甚肯定道:“诸位同学,容我回去后问一下长辈可好?”
她料想,书籍来之不易又甚少的时候,长辈应是也十分看重的。那么,请示长辈,应不会出错。
果然,众人立即纷纷答:“那是自然,有劳有劳。”
温知著又言:“不如你们写下名讳,日后如果可以借书,我好知会于你们?”
“再好不过,先提前谢过同学。”
温知著撕下几页纸,请他们写下名字和就读书院,方便日后联系。搞定这些,大家表示不宜错过这次良机,纷纷再回去抄书。
周围安静下来。
温知著只手托腮,望着窗外愣神。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已近黄昏。她枯坐一日,脑中思绪纷飞,一个声音无法说服另一个声音,而另一个也不愿轻易放弃,就这样僵持不下,手中书只抄了几个字。
蓦地,她被眼前的落日盛景吸引。
硕大的橙黄圆球缀在天际,一眼望去,毫无保留的暖黄铺满天际,明媚、绚烂又默然无声,遥远的云彩也镀上一道道碎金光辉。
须臾,漫天的温暖明媚,逐渐丧失神采。
黑影层层叠上,一点点吞没落日余晖的暖色。然而,如油画般的橙黄,不急不缓地化为油画系橘红。在这刻,它选择绽放更美、更深厚的色彩。半边天幕,因其变了颜色,渲染的赤金边久久凝结于一处。
哪怕,黑夜即将来临。
它却是——任黑夜欲来,它亦无畏。
好像,也无所可畏。
绽放过,绚烂过,无憾收场。
乃生之幸事。
温知著凝神望着那抹释放到极致的暖橘,眼角悄然滑落晶莹。
初春的傍晚,清风蕴着丝丝凉意落在身上,心间却被其内含的暖意包裹,无声浸润。
那粒早已埋在心间的种子,在残存的余晖中,亦在暖融的春风中,破土而出。
这刻,她蓦地明白,上天派她来此间的目的。
原来,她圆的不只是原主的一生。
亦是,自己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