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见于太太昏厥了赶忙把她搬到榻上。令年刚才被于太太决然地一推,还在发愣,榻前已经被仆妇们围得连个脚都插不进去了。吕氏直去掐于太太的人中不见起效叫婢女们去取风油精来一面对令年招手:“远远愣着干什么?来喊你妈在她耳朵旁边喊。”
令年这才得以挤了进去握起于太太的手,在她耳畔叫了几声妈于太太慢慢睁开眼先看见令年她说:“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于太太虽然虚弱但这一句话说得清楚每个字都落进了众人的耳朵。吕氏吓一跳,忙说:“你看你说晕就晕,把卞公子都吓着了。”这时小英和长龄等人都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倒没留意于太太那句胡话。
于太太说完这句又闭上了眼睛任令年把她的手握着。吕氏给她太阳穴上涂了许多风油精,又送水冲服了两枚藿香正气丸于太太才缓过一口气被搀扶着坐了起来。吕氏松口气,说:“是天气太热,又一时急火攻心,不妨事的。”
于太太道:“好像打了个盹似的。”她才苏醒脸上还带点疑惑,问众人,“我刚才是不是说梦话了?”
吕氏替她描补道:“乱哄哄的,一堆人在耳朵旁边嚷嚷,哪还听清了?”
于太太点点头,抬起手把令年的额发抚了抚,微笑道:“你看你,热得满头大汗。”
吕氏道:“哪是热的,是急的,你看她脸都白了。”打发令年也取一枚藿香正气丸吃,又叫房里的人都散了。卞小英见慎年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没个章法,只能先告辞回去了,剩于家人闷闷地在厅里坐着。吕氏则和令年在榻边陪着于太太。
等到半夜的时候,康年也自上海赶来了,于大老爷正一筹莫展,见了他,才将杨金奎的电报又取了出来,说道:“不巧今天卞公子也在,还说要看看电报上写的什么,幸好长龄机灵,赶紧把它收起来了。要不然,这事还不闹翻天吗?”
康年对那电报,简直看都不想要再看一眼,厌恶地往案上一甩,冷笑道:“他倒是会狮子大张口。”
原来杨金奎这次的勒索,是有名目的其实在他看来,也算不上勒索,只是大笔一挥,称他愿意“与贵府小姐结秦晋之好,”并且将于今年某月某日于云南某地完婚,特此通知于家。还提前将小姐的嫁妆单子都替于家拟好了:什么琐碎家什都不要,只陪嫁一百万两白银即可。
至于慎年,就暂且留在云南做客,等吃过喜酒再送他回上海。
于大老爷气得大骂:“人也要,钱也要,这不是土匪是什么?绑架绑到我的头上了,简直是目无法纪!”
斯年要叫她爹小点声,免得给下人听见。不意令年已经走来厅里,她穿着绣花鞋,脚步又轻,早把那电报在手里看了半晌,只是没有开口。
众人一看她那表情,更不好受了,于大老爷发了官威,跟康年道:“你这就发个电报给杨金奎,跟他说清楚,慎年是我巡盐道首道的侄子,邝老爷的女婿,我就不信他真有那个胆子扣住人不放。”
于大伯只是依稀听闻了杨金奎的事迹,却没有和这个人打过交道,这话是想当然了。康年无奈道:“这个他怎么不知道?其实是他在上海时,和二弟结了点仇,正好趁机报复了。”
斯年鄙夷极了,“男人结了仇,就得祸害人家小姐吗?”
康年看了一眼令年,有心安慰她,说:“咱们已经和卞家定亲了,小妹肯定是不会许给他的。”
斯年啐道:“就算没定亲,也决计不会许给他!”
“那是自然。”康年道,“我想,先凑一百万两,把人赎回来,到时候再请官府派兵,借机把他拿下,让他有命拿钱,没命花。”
于大伯道:“这样最好。”又问康年是否凑够了钱。
康年道:“家里有些现钱,周介朴府上给借了二十万,巡捕房的黄巡长和杨金奎有些交情,我去找他斡旋,他斡旋不成,非要借一万块给我。因为这事不好宣扬,就再没有找别人。”于大老爷听说还差二十万,便叫吕氏拿了钥匙,去取了二十万的庄票来。康年知道巡盐道油水颇丰,是个肥差,也便没有拒绝,把这一百万凑齐了,来到于太太房里。
于太太听康年把事情说了,又说今晚还要再回上海,安排人去云南送钱,请她在南京不要担心。于太太叹道:“我哪还能在南京待得下去,索性也跟你一起回去吧。”便叫下人去收拾行李,才被康年扶下榻,见令年已经换了衣服,带了阿玉,要一起回上海。
于太太皱眉:“你就安心在南京上学,不要再添乱了,你回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令年道:“学校还有一个月才开学,我先回去陪陪妈。”
于太太现在是满腹的牢骚,见她微笑着,也不好再苛责,便说:“也好。只是来不及跟卞公子辞行。”只能嘱托了吕氏夫妇几句,连夜乘车离开南京。坐长途车不及乘船舒适,凌晨抵达上海时,众人眼睛都熬得通红,于太太更是站都站不住了,被令年搀扶着回到房里。
康年跟进房,等于太太躺下,便要去安排人去云南,于太太把他叫住了,因为回到自己家,也顾不得面子了,一张口,眼泪先流下来:“他说了,要你小妹去云南和他结婚,要是看不见人,他会不会把你二弟”
令年去盥洗室里打湿帕子了,康年放低了声音,道:“妈,他这个人都是往天上要价,就等你还价的。一百万的白银送到面前,难道他舍得不要?最近虽然周转难一些,但区区一百万,也不至于就让咱们倾家荡产了,可小妹这个人,却绝不能送给他。”
于太太急忙道:“要是他真犯了那个邪劲,非要你二弟的命呢?”
康年道:“我看慎年也不会那么傻,就任人摆布。小妹一个弱女子,能不能安全到云南,还是另一回事,她身怀巨款,到时候要是再遇上什么劫匪,叫咱们去哪哭去?”
于太太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脸上明显还疑虑重重。这时见令年自盥洗室出来了,两人便不再说话。
令年倒很平静,服侍于太太又吃了一回药,见康年要走,她放下药碗,起身道:“大哥,你把那些钱换成一张汇丰银行的汇票给我,我去云南。”
康年和于太太吃了一惊,同时斥她胡说,于太太疑心刚才的话被她听见了,愈发来了脾气:“难不成真为了你二哥,把你嫁给一个土匪?那不如不管他了,让他好好的汉阳不待,跑去云南受罪。”
令年是疑心慎年去云南,与童秀生说的买卖有关。但她没有在康年和于太太面前透露这事,只笑道:“我只是送钱去,谁说就要嫁给土匪了?大哥不是说了吗?先让他把二哥放了,再找官兵去剿他。我和他又没仇,总不至于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