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外间已点了一盏暖橘色的灯。暖色调的灯光映出多宝格上左右摆动着钟摆的咖色立式钟表,珐琅彩瓷瓶和各式各样精美小巧的中式,西洋小玩意。
双芽性活泼好动,早就坐不住,去外头逛了一圈回来见屋里头还暗着,遂走到双葵身边低声耳语道,“小姐睡到这个时候,怕是晚......”
话还没说完,忽地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短促的尖叫。
两人听到动静,不敢有片刻耽搁忙起身往里面而去。
却见昏暗的房间内,绿釉镂空双耳香炉上腾起的袅袅烟雾减淡。室内有果香,花香,因而香炉内所熏得香料是颜妈妈调制的无色无味安神香。
此时,香料已将近燃尽。
床榻边滚落着床被及枕头,坠地床幔被压得变形,绣凳半歪被薄纱罩着,显得有些滑稽。
双芽忙抹黑到床边小桌上,将琉璃灯罩的灯点亮,又把被子枕头捡起,绣凳扶好。
双葵则掀开三层纱幔,见床内坐着一少女身影,正蜷曲在角落。双葵见状鼻头一酸,身子小心的探了过去,柔声安慰着,“小姐,双葵在呢,双芽也在外面。”
外面的传言都道小姐性格跋扈嚣张,可她知道小姐性格顶顶好。偏偏小姐对流言浑不在意,任那起子小人胡乱编排。小姐嘴硬心软,待下人和软,比那些貌是心非的人强上太多。
他们小姐这样好,却要受这等煎熬。小姐被折磨得日渐消瘦,双葵心疼的无以言喻。
连日来,尤姝噩梦不止,不分昼夜,二人虽习惯,但不免忧心。
尤府内可主事的两位都不在,尤姝又不许他们多提。
双芽点了灯,偎依在双葵旁边,点头跟着小声劝说,“小姐,小姐,我在这呢。”
两个小丫鬟压着嗓音说话,就怕吓到尤姝。
头一次梦魇,尤姝醒来时就是寻找两人,抱着两个丫鬟啼哭不已。后来再醒来,却是抱着双腿坐在床角安静的掉泪,任凭双葵、双芽二人如何喊叫都不顶用。
瞧见尤姝失魂的模样,两个自小就在身边伺候的丫鬟说不出的痛心。
双臂抱膝正瑟瑟发抖的尤姝茫然的看过来,感觉有人靠过来警觉的又往里挪动着,像一头受到惊吓的幼兽。
戒备小心的样子让一向稳重的双葵都唇色发白,悄悄红了眼眶。小姐何尝露出这般脆弱可怜的模样,双葵心都要碎了。
双芽本就事事以双葵为主,见她如此,更慌了神。
把双葵扯到一边,“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见双葵低头不语,急得要往床里头爬去。
还是双葵反应过来,这小妮子行事莽撞,但心是好的。双葵无奈的瞪了双芽一眼,示意双芽到一边说话。
两个丫鬟绕到窗户旁,双葵咬了咬牙低声道:“你去把陆少爷请过来。”
双芽皱着眉,摇头拒绝,“陆少爷也不是医生,我看还是到清心园去找了黎医师过来给小姐瞧瞧才稳妥。”
双葵气不打一处来,敲了双芽的脑袋,愤愤道:“真真是个榆木脑袋。咱们小姐这是积压着心事儿,才会没日没夜的被这噩梦缠身。你去找黎医师过来,不过是开些安神的汤药罢了。”
话说到这里,双葵自认已经说得极为通透。奈何双芽性子直,还费解的反问双葵,“那这症状医师都没招,陆少爷岂不是更没法子。”
“你这丫头,你看连颜妈妈的安神香都失了作用,更别说是其他的安神汤药。算了,我先不和你说了。”
还有句话双葵没有说出口,瞧着今日这仗势,小姐和陆少爷重归于好。小姐有多依赖陆少爷,别人不知,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还能不知道?
之前几次,陆少爷不是还没回来吗?
既然陆少爷已经归家,何必舍近求远。靠那些外物能解开小姐的心病,那才真是天方夜谭。
双葵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交代:“颜妈妈今儿出去了,你在这陪着小姐,我去去就回。”
“哎,你这,”眼见双葵转身就消失在黑夜中,双芽不免嘀咕,“没头没尾,我怎么知道什么意思嘛。算了,我还是去陪着小姐好了。”
扶云阁旁的习静书斋,观言正垂头守在房门外。忽的他面前投下一片人影,半抬头,见来人是尤姝身旁的双葵。观言见是她,咧开了嘴笑着道:“双葵姐姐好,可是大小姐让你来请咱们少爷去用晚饭了?”
尤姝没和陆璟玉闹脾气前,两人都是一块在小洋楼的餐厅里面用饭。观言还以为双葵是得了尤姝的令,来请陆璟玉。
“小姐刚睡醒,没胃口。”双葵敷衍了一句,又追问着观言,“陆少爷是在里头吗?”
这举动放在双芽身上倒好解释,那丫头毛毛躁躁的。
可双葵这急切的样子就闹得观言看不明白。
观言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少爷在里面呢,姐姐是有什么急事吗?”
偷偷儿觑了双葵一眼,观言擦着额角的虚汗。难不成是大小姐刚才对少爷放下狠话,这就要来看花的死活吗?
“你快带我进来,我自个和陆少爷说。”
双葵也没心情和观阳拉扯闲话,自顾要往书房里头去。
这架势把谨慎胆小的观言吓得不轻。
书房重地,也就大小姐能畅通无阻,旁人那是门儿都没有。即使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也没有特权。观阳身子往前一挡,看双葵面色难看,小心赔罪把人拉到一旁。
外头的动静闹得不小,观月看陆璟玉仍是怀中抱着猫,顺毛的手却是微微一顿,便知其意。猫儿听到动静原本耷拉的小脑袋也竖了起来,往外看去。
“没心没肺,和你的小主人一模一样。”男人温柔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再好听的声音对于雪团子来说也是对牛弹琴。
“喵呜......”猫儿低低叫了一声,跳出了男人温软舒适的怀抱。回头睨看了陆璟玉一眼,迈着优雅的猫步爬上了软榻,眯着玻璃般的眼睛,蜷成了一团白球。
书房紧闭的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皱眉看到观言和双葵拉拉扯扯的样子,轻声呵道:“观言,你这是作甚!”
观言一哆嗦,吓得放开了双葵。搓着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双葵姐姐,怪我一时着急,冒犯了姐姐。”
真是倒霉,怎么碰上这一桩苦差。观月和双葵二人是同村,还有那劳甚子的娃娃亲,这不是失火又挨板子吗?
他们几个跟在少爷身边这多年,他是什么本事没学着。观月反而是把少爷身上那通天的气势学了个一层。就那点子皮毛,拿出来唬人也够了。
平日里,他是不敢招惹了观月。
今儿却一不小心触了眉头,但愿观月念两人同事多年,能原谅则个。
“无妨。你既然出来了,就进去和陆少爷说,小姐梦醒,惊着了。”前一句话是对观言说的,后一句自然是和观月说的。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
那位的事自是头等大事。
说罢,观月阖上了门。
得咧,这两人是自顾自的说话,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双葵也太小瞧他了,竟然不直接和他说,这传话也不是观月独有的本领。
观言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烛。
也不知,观月是如何与陆璟玉说的。不过一会,书房的大门又重新打开。陆璟玉依旧穿着白日那件月白色衬衫,却没有披外套。衬衫排扣至锁骨处解开了两粒,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喉结,臂弯上还卧着一只白猫,像个要去云亭漫步的矜贵少爷。
他此刻眉间笼罩愁云,冷若冰霜的低眉淡淡扫看了一眼门口的双葵,身上无形散发出的气势压得双葵脖颈都抬不起来。
陆璟玉也不多言,步履如风往尤姝小院的方向走去。
等人走远,双葵才抬头望着那清瘦颀长的背影。
双葵是被观月带进了尤府,跟在陆璟玉身边伺候了几年才被遣去尤姝身旁伺候。并非像颜妈妈和双芽两人,自幼就跟在尤姝身边。
早几年,她就察觉出陆少爷非寻常人家出生。如今再看,陆少爷丰度翩翩通身气势锋不可挡,怎会是池中物。
焉知小姐与他过从亲密,是福是祸?
玉泉小筑内,双芽急得直跺脚。
恰这时,陆璟玉一行人已赶了过来。
瞥见陆璟玉面色如蒙寒霜,双芽结结巴巴的请安问候了一句,就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双葵暗叹不好,上前就一把将人扯了出来,“怎么又犯糊涂了。”
“这,这陆,陆少爷,”双芽看了看观月、观阳二人,扁着嘴和双葵解释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瞧见陆少爷我腿肚子就不听使唤。”
不怪双芽如此,就是她刚才见着陆少爷也发怵,险些失态。
“好了,我知道你怕那位。咱们在这等一会,那边可把晚饭备上了?”
“嗯,都让准备好了。”
“今儿就不过去用饭了,小姐待会有胃口了再端到咱们这处用饭。”
被双葵这般打岔,双芽又乐呵呵的跑到小洋楼那边,催促厨房赶紧把菜备好。
一进屋,雪团子就从陆璟玉身上跳了下来。摇着乌黑发亮的尾巴,往尤姝的大床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