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是个中年男人，车子很干净，泛着皂粉的清香，载物台上有个宽口矮玻璃花瓶，里面插了几只雪白梨花。

师傅操着一口地道临安话，态度亲切。

“女伢儿，昵要到哪里去啦？”

叶简坐在后座上，很喜欢师傅的问法，但她语言天赋向来不好，能听不能说。即使几乎是在鹿城市长大，也不会说鹿城话，更遑论只听了几年的临安话了。

叶简望着那束梨花，不自觉笑起来，用普通话和司机说：“去市中心逛逛，海底捞附近就行。”

“好嘛，晚快边儿热闹，吃茶好搞嘞。”

师傅打开计价器，一路开着，一路和叶简闲聊。

叶简听他说自己的妻子顾家又贤惠，车里的梨花也是妻子给弄的，又听他说孩子上学不行，但努力……

这些生活琐事，用软软的杭州话说出来竟然很打动人，显得舒缓又治愈。

她想起来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心想：也许我小时候，父母也是有这样光景的，只不过在有钱活下来之前，美好的记忆实在太少了。对长在他们身边的明明来说，都不足够，何况是养在乡下的我呢？只是不被欢迎的女儿，被送去别处躲检查的女儿啊。

她叹口气，继续听司机师傅唠家常，偶尔接一两句。

到市中心的商业街时，叶简脑子里的想法竟全换了一圈：她不去想前路，也不去想往事，人就这样平静下来。

“女伢儿，要好好过活嘞。累了就困觉歇力，晓得伐？”

司机师傅收了钱，叮嘱叶简一句，将车开走了。

叶简笑着点头，看到汽车顺着坡道一溜烟似地滑行下去，消失在车海中。

她戴上耳机，捏着挎包口在商业街旁边晃荡。

耳机放的是塞隆的《Thank God》，叶简觉得很符合心境，慢悠悠哼唱起来。

“So if the pearly gates won\"t open up for me/At least I\"ll know there\"s somewhere else I go/Thank God/Thank God for making a hell……”

我也并不是全无归处，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荡也能感到快乐。

从玻璃橱窗里，叶简看到自己奇怪的叠穿：白色修身高领打底衫，罩着吊带黑白碎花长裙，裙子很长，完全遮住脚踝，只露出脚上的黑色高帮帆布鞋。

既是夏天，又是秋天，加一起就是春天了。

叶简弯唇一笑，然后笑容僵硬在脸上，在玻璃橱窗的倒影里，对面的售楼部，有个人，戴着红宝石耳钉，侧身长立，垂首看着模拟楼盘。

怎么这么像小清嘉？因为想得太多，所以出现幻觉了吗？

叶简转过身去，踮脚往那边看两眼，商业街行人很多，隔着重重人影，她看不清晰，只看得出那人戴着耀眼的红宝石耳钉，除了销售，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这种见而未见的感觉很是玄妙，既不让她感到过分巧合以至于惊讶、恐惧，又留有想象的余地，使得莫名的情愫萌芽，悄声生长。

在孤独无处不在的异乡，遇到一个人，她有着和你共同的记忆、相似的经历。更灵妙的是，你们有着仿若亲人的情意，她了解你，虽不若你了解她，但也足以让人感到无限的宽慰和幸福。

灵敏的大脑接收到外界的信息，便自顾自地开始组合碰撞，叶简忽然想走近点，静悄悄从小清嘉身边滑过，只要轻轻一瞥她的面庞，便能窥见归处吧？

见到她的归处，仿佛自己也幸福起来了呢，这就是做姐姐的想法啊。

叶简往前走一些，却不敢太接近，只裹挟在人群中，轻而又轻地看两眼。

那人果然是时清嘉，她向前微微弯腰，捏着指挥棒一端，指向模拟楼盘靠左角的一幢，墨黑色卷发垂落如瀑，遮住美丽绝伦的脸。

她身边站着的，是一袭青草绿长裙的曹思慧，领间系着淡鹅黄丝巾，整个人看起来很像一只蓬勃生长的油菜花。

真是般配。

叶简弯弯眼睛，慢吞吞转身，朝商业街的海底捞门店走去。

她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慈祥极了，肯定比年画上的祝寿老奶奶还要和蔼可亲。

* * *

叶简看到曹思慧时，曹思慧也看到了她。

她想向叶简招手打招呼，却又怕唐突了人，吓到温柔和气的叶老师。

更何况，叶老师脸上老母亲般的笑容是怎么回事呀？！完全不知道挥手之后该说什么好嘛。

思索两秒，曹思慧看一眼仍在目不转睛地看房子的时清嘉，猜测一向是“叶简人形探测器”的好友到底有没有发现叶老师的踪迹。

可看了小半天，曹思慧仍然看不出头绪，她小声提醒道：“小时，是叶老师诶！叶老师在外面诶！”

活的！真的叶简！不是你游戏里的虚拟长发姐姐！快冲呀！

“嗯，我知道。”时清嘉冷淡地移动指挥棒，销售随着她的动作为她介绍房子的详情。

“你知道？小时！你不出去和叶老师打招呼吗？”曹思慧诧异地瞪大双眼，“这是多好的刷脸机会呀！”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