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起兵的日子很快就定下来了。李渊自封为大将军,分封李建成与李世民为左右都督,李元吉留守晋阳。此去长安路途遥远,途中大小战役不计其数,我这次偷偷混在队伍里随行怕是行不通,怎生说服他们带我同去,倒真是个大难题。别的不说,和那李元吉一同留守在晋阳,我心下便先怯了,与此人日日见面尴尬不说,我也生怕旁生些什么枝节。 可惜,这次无论我怎样说得口焦舌燥,李世民就是不答应带我同去。虽然我“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之类的话说了一箩筐,他就是不为所动。想想也是,从我自身利益考虑,这一路的凶险自不必说,即便送不了小命,即便不会缺胳膊少腿,受个大伤小伤也肯定在所难免。别的不说,就这一路的吃苦受累恐怕就不是我能承受的。从他们起义军的角度考虑,带上我无疑是带了个大累赘,不但会影响行军速度,还要分出人手保护我的安全。这就是所谓的“负和博弈”了,理性人谁都不会考虑。于是,我也只得秘密叮嘱随行的孙大夫,如果李世民等人受伤的话,让他尽一切所能给予救治。他从现代带来的医疗手段我倒是绝对信得过的,而且孙大夫虽常年坐办公室,身体却比较强壮,急行军也一定能跟得下来,只消不让他上战场就是。 终于,到了他们要策马出征的日子。我与李元吉等留守晋阳的兵士一起在城外摆酒为义军饯行。斟满一杯酒,我捧到李世民面前,深深凝望着他的双眼,缓缓说道:“此去长安,一路的艰难险阻自不必说。惟望夫君多多保重,一路平安!妾身日夜翘首企盼夫君凯旋归来。”三年的朝夕相处,已经让我对他有了一种生死相依的感情。虽然我至今不能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是否有他表妹那般重要,但是自从长孙无忌那里得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心中犹存的一丝不甘与怨怼也烟消云散了。虽然明知道他此次出征绝对会平安无恙,我还是感到忐忑不安,眼眶也红了。 李世民一袭银色的盔甲,身披猩红色战袍,在瑟瑟秋风中,显得越发英姿飒爽。他微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婉儿,你放心好了。留在晋阳多多保重身体,如今天渐渐冷了,定要注意加衣服,当心旧疾发作。如能拿下长安后,我必会立即回来接你过去,你就在府中安心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在如此时刻,他居然还记挂着我的旧疾,我心下感动,强忍着在眼眶里泪水,一语不发。见我如此,李世民故作轻松地笑道:“婉儿,我们即刻便动身,可有什么诗作送给我们?” 我一愣,头脑中飞速思考着在此时刻,“借用”哪首诗方可既表达离别之情,又不至于太小家子气。转眼瞥见路旁丛生的野草,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八个字。有了计较,我转向广大义军,朗声道:“如今世道,隋帝昏庸,不计天下苍生的死活。殊不知,人民的力量,正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正义的火种一旦被点燃,势不可当。值此离别之际,贱妾谨作诗一首,恭祝各位旗开得胜,凯旋而归!”顿了顿,我清晰而大声地吟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目送义军去,萋萋满别情。”。 吟毕,只听掌声雷动。李渊抚掌笑道:“不想婉丫头居然有此豪气,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旁的李建成也赞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句极好。我们义军便当有此精神!”我自又是谦逊一番,直到目送义军离去,看着李世民身披的战袍隐在远处的山道上,我方自怔怔地落下泪来。 等待的日子,其实是非常难熬的。每天,我必做的功课就是懒懒地斜倚在床上,一边品着一杯清茶,一边哼唱着李宇春的《蜀绣》:“.......等残阳照孤影牡丹染铜樽满城牧笛声,伊人倚门望君踏归程。君可见刺绣又一针有人为你疼,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江河入海奔,万物为谁春,明月照不尽离别人。君可见刺绣又一针有人为你疼,君可见夏雨秋风有人为你等?翠竹泣墨痕,锦书画不成,情针意线绣不尽鸳鸯枕......”其实刺绣这活儿我是做不来,也没兴趣的,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无聊地“伊人倚门望君踏归程”了。 我与那李元吉虽然免不了会见面,但彼此都觉得尴尬,因此也没什么话说。冷眼旁观,我发现他小小年纪,居然治兵十分有方,俨俨颇有大将风范。晋阳城有他驻守,倒可另我放心不少。想想长孙无忌说得不错,李家的几位公子当真是人中龙凤,可惜那李玄霸夭折太早,不然此时一定也是我唐军的一员猛将。 转眼间,秋意更浓,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往年每到这时,我的旧疾便要发作,或是咳嗽,或是发烧,谁知今年却毫无问题,不禁另我欣喜不已。谁知,此时那李元吉却病倒了。他身体本来很好,但是此人身先士卒,与手下将士同甘共苦,多次在城墙上与守城士兵一起守夜,受了风寒,又一直不肯医治,因此终于是病倒了。老实说,我对此人生病与否完全不关心,但是念在我是他嫂子,更念在我和全晋阳城的百姓的安危需要他来保护的份上,我还是得做做场面工夫,吩咐小秋炖了参汤燕窝之类的补品,每日来他房中看望。因为孙大夫不在身边,他这病又来得凶猛,居然迟迟不见好。 这一日,小秋午睡未起,我亲自捧了一碗参汤,来到他房间做例行探病。李元吉正病得昏昏沉沉,我把参汤放在桌上便打算退出,谁知,他忽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迷迷糊糊地叫道:“婉妹,不要走。” 我大窘,欲把手抽出,他却握得极紧,让我挣脱不得。凝目望去,他本就清瘦的脸颊在病中看来更见憔悴,脸色苍白如雪,眉宇间仍掩不住一分稚气,便如一个病弱的孩子一般,看着让人心疼。联想起他幼年失母,年仅24随便要命丧亲哥哥之手,我却也不由地动了恻隐之心。此时病床上的人,在我眼中,不再是那个知道了我秘密的心腹之患,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也不再是史书中那个心狠手辣的齐王殿下,而是一个孤苦无依,年幼失母的孩子。 于是,待他重又入睡后,我方自缓缓把手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