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那么一折腾,姜媞连药都忘了吃。 幸而管家心细,又给她重新送来了一贴更好的药来。 姜媞喝了药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便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姜媞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水中的鱼儿,随着水波忽上忽下,忽然又被一阵大浪给卷到了岸边。 日光强烈,照的她口干舌燥。 她蠕动着身体想要跳进河里却无比艰难。 “水……” 正当她绝望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将她捧起送入了水中。 姜媞喝得甚急,竟呛了几口。 这一呛便呛醒了她。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屋内的齐琅,许久未回过神。 “你怎么在这里?”好半晌,她声音沙哑问道。 “你睡得很早,我来看你的时候,听见你说到水。”齐琅将水碗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多谢了。”姜媞说道。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暗了。 姜媞闭着眼睛缓了缓,片刻睁开眼睛见齐琅仍望着她。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姜媞问他。 齐琅默了片刻,对她道:“不要告诉玉媛你的小字。” 他的脸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昧,唇瓣浅薄,下颌紧绷。 “你怕她会多想?”姜媞低声问道。 他缄默不语。 “齐琅,你回去吧。”姜媞对他说。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多话的人。 齐琅坐在一旁没动,又过了片刻,灯罩里的蜡烛燃烧到最后刺啦灭了。 屋内霎时陷入黑暗之中。 “夫人,起来吃晚膳了。”采薇端着膳食进屋来,见屋内漆黑颇讶异,随即拿了蜡烛来换上。 “您醒了?”她见姜媞坐在床头,忙上前去伺候。 齐琅不见了。 姜媞感觉像是幻觉。 “您在望什么?”采薇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圈问道。 “方才有人来过吗?”姜媞问她。 “没有。”采薇摇头。 姜媞微微颔首,心想,若是她方才没有被呛醒,也许根本不会知道他有来过。 邵玉媛一连几日都躲在院子里吃药不敢出来见人。 她忍耐了几日,直到这天早上丫鬟伺候她洗脸时发现她脸上全都好了。 “姑娘,太好了,姑娘的脸又变好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大人。”丫鬟兴奋道。 “不必了。”邵玉媛抚着自己的脸,语气并没有太多高兴。 她整个人沉郁了许多,像是忽然长大了一般。 朱绣于她而言,是最大的一个打击。 “可是……”丫鬟见她心情不好亦是想开解几分,却无从下手。 “不要说,我会自己告诉他的。”邵玉媛挤出一抹微笑来。 丫鬟觉得她模样怪怪的,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待入夜齐琅正打算入睡的时候邵玉媛忽然要见他。 “这么晚了,让她明天过来。”齐琅对成淮说道。 “可是媛姑娘说了,她有重要的事情,我方才看到她的脸似乎变了。”成淮对他说道。 “她的脸好了?”齐琅问他。 “好了,还比从前漂亮了呢。”成淮说。 “让她进来吧。”齐琅道。 成淮高兴应下了,出去让丫鬟放邵玉媛进来。 邵玉媛披着一件粉色妆花褙子,脸上画了一层淡妆,整个人沉静了几分。 她仔细打扮起来并不会差姜媞太多,姜媞有的东西她也许没有,可她有的东西姜媞也未必有。 “你说有重要的事情?”齐琅问她。 邵玉媛微微颔首。 “表哥,你知不知道玉媛为何要上京城来?”邵玉媛低声问他。 齐琅道:“要不了多久,世叔与婶娘都会来京城,他们想先送你过来早做安排。” 邵玉媛摇了摇头,道:“其实是玉媛自己央求父亲的,我想早一些见到表哥。” 齐琅闻言并没有露出讶色,亦不接她的话。 邵玉媛看着他透着几分冷冽的侧颜,想到初见他时那份悸动,便是到了今日也不曾忘记。 “你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回去吧。”他说着起身便离开。 邵玉媛忙追上去将他拦住。 “表哥,你不能走。”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齐琅与她拉开距离,未让她触碰到自己。 “表哥,难道你当真看不出来玉媛待你的一片真心吗?” “表哥,我是真的喜欢你。” 邵玉媛激动得很。 “你待如何?”齐琅问她。 这句话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她酝酿了许久的表白,只被他这四个字轻易淡化。 “我……” 齐琅似耗尽了耐心,却不妨她突然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腰身。 “表哥,你要了我吧,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一定也喜欢玉媛是不是,你知道我说谎了却还护着我,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玉媛说道。 她紧张地竟将掌心掐破。 可齐琅还是推开了她。 “我怎么会要一个即将入宫的女子呢?”齐琅说道。 邵玉媛一怔。 “你说什么?”她几乎不敢置信,“你怎舍得将我送进宫去?” 纵使他不喜欢她,又怎么舍得送她入宫?! 从他步上青云路的那一日开始,他便在全心全意地回报邵家。 大宅良田,宝马香车,婢女仆人,哪怕后来父亲替旁支的堂哥求了官位,他都有求必应,办得妥妥当当。 为何她只求他喜欢自己,娶了自己,他却宁可送她入宫。 “表哥,圣上如今一把年纪,他的儿子比我的岁数都大,你怎么忍心?!”邵玉媛想到此处愈发不能接受。 “你不记得了吗?我父亲待你有恩的……”她说。 “正是世叔待我有恩,所以我对邵家有求必应。”齐琅说道,“你忘记了吗?那年我正在上升的紧要时候,世叔让我安排他旁支子弟做官,我应了,之后在那一年我如履薄冰,连降两阶,都不曾违背过世叔的想法。” “难道世叔没有对你说过,他希望你成为人上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一身荣耀?”齐琅问她,“除了送你进宫,让你做圣上的妃嫔,我别无他法。” “不可能,我爹是想让你娶我的……”邵玉媛忍着眼泪说道。 齐琅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平淡,可其中意思却令人彻骨生寒。 “可我不想娶你,又要满足世叔的愿望,自然要想办法。” 邵玉媛顿时一僵。 当年邵流海被奸人所害,双膝以下尽废,他周折来到齐琅的家乡无人相助,便劝说齐琅一道回京。 之后齐琅便寄居在对方家中,他亦拿出积蓄来给邵夫人治病,一直到他一举高中,他都不曾亏待过他们。 终有一日,邵流海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想用他女儿来绑定他一辈子,耗尽了齐琅最后丁点耐性。 “你若是不想进宫,我自会去将你的名单划掉。”他说道,“只是这是最后一个愿望了。” 他离开内室。 邵玉媛怔怔地跪伏在床边,掌心的血印在床上,触目惊心。 隔日,丫鬟聚在廊庑下窃窃私语。 采薇路过的时候与她们聊了几句,不料越聊眉头就皱得越紧。 片刻她就跑了回来。 “夫人,我今日听闻了一件不好的事情。”采薇低声说道。 “什么事情?”姜媞垂眸做着刺绣,已然习惯了采薇咋咋呼呼的性子。 “我听闻昨天晚上媛姑娘进了咱们爷的屋子里去了。”采薇道:“今天早上洗衣服的丫鬟洗了一条带血的床单,原来是大人屋子里的……” 姜媞动作一顿,愣了片刻。 一个年轻的少女进入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见了红……总不至于是拿枪动刀打了一架吧?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姜媞说道。 采薇见她神情淡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是很快她便眼尖地看见姜媞手中的针刺入了指尖,对方竟还丝毫没有察觉到。 “哎呀,夫人,你的手!”采薇大喊。 姜媞抬手忽然牵扯出刺痛,才发觉针扎进了肉里。 她忙拔/出来,采薇拿帕子给她手指包上,看着她的目光透着几分责备。 “夫人真是太不小心了。”她低声抱怨了两句。 姜媞见她紧张,只能露出抹苦笑。 再这样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做出错事来。 这件事情暂且抛到脑后不提,便是余下的日子邵玉媛忽然就变得安分守己了许多,再没有旁的闲话了。 这日管家过来告诉姜媞,外府应忠侯夫人在京都大街上开了一家珍宝斋。 那铺子极大,从发饰花钿到胭脂水粉香露,还有一些罕见的东西都应有尽有。 应忠侯夫人广发请帖,认识的多半早就约好了,不认识的,但凡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她都托人送了一份帖子,邀请对方家中女眷。 这样的事情齐琅当然不会去应付,管家直接将帖子交给姜媞。 姜媞拿着帖子正犹疑,采薇道:“夫人家里那些首饰都不喜欢,不如自己出去看看,奴婢也好沾沾光,可以过个眼瘾呢。” 她跟着姜媞久了才知道姜媞是个脾性心性极好的人,这才敢大着胆子说笑。 姜媞想到自己许久未曾出门,便也想出门去走走,算是散心。 待她换了衣服二人出了府去,到那珍宝斋,姜媞才知道这应忠侯夫人花了多大的手笔。 这珍宝斋光是从内里面积上来比,都是其他宝铺的数倍之大。 再加之屋内摆设,与柜上货品的档次,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这样看来,这些事宜也绝非是一时脑热能做得出来的。 “夫人,这里真漂亮,夫人不如买些东西带回去吧。”采薇说道。 姜媞没甚想要的心头好物,便道:“我当下不缺这些,等府中那些用完了倒可以考虑一二。” 采薇抿唇一笑,未曾想过姜媞还能说出和她一样节俭的话来。 姜媞绕过这片柜子,正要从另一个方向走,忽然就看见了李孝婵。 对方正和另外两个女子有说有笑。 那两个女子碰巧姜媞都认识,其中一人是林佳容,另一人则是姜家大房的嫡亲小姐,她的堂妹姜嫣。 她正想避开,偏李孝婵极为敏锐地朝这个方向看来,将姜媞撞个正着。 “我又见到旧人了,二位失陪了。”李孝婵皮笑肉不笑地对姜嫣与林佳容说道。 林佳容见状正欲追上去,却忽然被姜嫣抓住。 “佳容妹妹,你去做什么?”姜嫣问她。 林佳容迟疑地看向姜媞道:“我想过去看着一点……” 若是必要时刻,她也想帮姜媞解围。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只是我也不想咱们再给家里人添麻烦了。”姜嫣说道。 她这话顿时就阻止了林佳容的想法。 姜家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也有不少是因姜媞而起,她们当下又如何敢去招惹呢。 只说话这片刻李孝婵已经走到了姜媞身边。 “姜媞,别来无恙。”李孝婵冷笑。 姜媞见她挺着比上次还大的肚子,便知道她在黄府日子依然好过得很。 “自然。”姜媞亦是假惺惺应对。 “你放心吧,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羞辱,我定当会百倍奉还。”李孝婵走近了才忽地恶狠狠说道。 姜媞对她的威胁丝毫不在意。 只是见对方捧着肚子,再是可恶,她也不想对着一个孕妇口吐恶意。 李孝婵见她半句也不回应就这样走了忍不住追去,却被丫鬟拦住。 “夫人莫要发火,莫要动了胎气啊。”李孝婵身旁的人可吓坏了。 “你若不想我生气,就去给我找几个人来,按照我的要求去办事情!”李孝婵唾沫星子飞了丫鬟一脸,丫鬟却是半点不敢躲闪。 “奴婢这就去。”丫鬟说道。 姜媞出了店门并未将那小插曲放在心上,她正欲折回轿子上打道回府,半路上却被人拦住。 蓝轿子的侧窗帘子被人掀开,露出来一张俊美风流的面容来。 “阿媞,今日真是巧了。”明翼向她打了招呼道。 姜媞扬唇,只恨自己出门没有查黄历,认识的人总是左一个右一个巧遇。 “我想请你去前面茶楼的包厢里一叙,不知你可给这个薄面?”明翼问他。 姜媞看着眼前拦得结结实实的轿子,以及那个个身材健硕的轿夫,竟说不出半个不字。 片刻二人便坐在了茶馆的包厢里。 “三殿下知道今日我会出府?”姜媞问他。 明翼闻言笑道:“我哪里这般能掐会算,只不过刚好留了个人看着,他说你今日出府,便特意来告诉了我。” 他说话倒是坦诚得很,丝毫不怕姜媞转身去告诉齐琅。 “多谢三殿下坦诚相告。”姜媞无言以对,只能端起桌面上的茶水轻抿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