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没事罢?”回家的路上,忍冬反复问了几次,孟稻儿面上的红潮久久不褪,看着令人担心。
孟稻儿摇摇头,问她:“忍冬,你可知新知州是几时上任的?”
话一出口,方才那男子俯身所说的“知州”二字再次缠上来,她觉到耳尖又一阵发烫。
帘州城上一任知州剿匪多年毫无进展,圣上一怒之下将他革职,这是全城妇孺皆知的事情。却不知几时,新知州已悄然到任,且如此年轻又仪表不凡。
“听闻是上月底,不过前几日的事情。”忍冬方才并没听到那男子俯身所言,心中疑惑孟稻儿的问题却不敢多问,“姑娘,我们快回家去罢,若刘翠珠再找来,岂不麻烦?”方才被打了一巴掌,忍冬觉得那恶名在外的刘家大小姐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嗯,回去罢。”孟稻儿本想继续问她新上任的知州姓甚名谁,又怕她起疑,便作罢。若他是鹤哥哥,早晚会到家里来的!若不是,又何须问?
回到家,一进正门,才拐过雕青松飞仙鹤的影壁 ,还没进入内院,便听见一阵悲凄的哭声隐隐传来,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嫂嫂丰婉仙的。
孟稻儿皱皱眉,哥哥今日又输了许多钱么?!
能够让丰婉仙哭啼不停的事情来来回回只此一件。
忍冬手里提着一个提篓,忙不迭地追着前面脚步匆匆的孟稻儿。
一进入内院,听清在哭泣的人确是丰婉仙,孟稻儿的步子才放慢了。
“忍冬,你先回去罢。”她转身吩咐。
“姑娘,那这个——”忍冬举起提篓,里面装的是孟稻儿给侄子买的零嘴儿。
“你先带回去。”
说完她独自朝正堂走去。
屋里只有孟夫人和丰婉仙,不见她哥哥,也没有下人。
孟稻儿见圆桌旁的母亲眉头紧锁,满面愁容。这时,背门站立的丰婉仙忽然转身,她满面泪痕,见小姑子回来,强忍着止了哭声。
“姑娘可回来了!”丰婉仙边用帕子擦泪,边抽抽噎噎地说着,“姑娘快救救柚柚和你大哥罢!”
孟稻儿一脸狐疑地看向母亲,孟夫人叹了一声,“稻儿过来!”
她到母亲身边坐下,孟夫人将孟秧儿和孟柚柚父子俩被人掳到飞鱼台的事说了出来。
难怪丰婉仙会哭得那么凄惨,飞鱼台是帘州山匪的大本营,上一任知州在任十多年,剿匪不下百次,官府损兵折将不少,飞鱼台却岿然不动,稳如泰山,最终皇帝扣他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摘了他的乌纱帽。
说起那飞鱼台的山匪,是官恨商恨民不恨的存在,多年来并不曾有他们与平民为难的传闻。
“哥哥和侄儿为何会被掳去,你们确定么?若真,这种事事情我们该当去报官。” 孟稻儿隐隐猜到,也许,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报官有用么?!”丰婉仙说完,泪水又滴滴答答落下来。
一时,三个女人相顾无言。
帘州城的人都知道,出入飞鱼台只能通过南洛江,仗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越地势,官府根本无法撼动飞鱼台的山匪,更遑论上山救人。
别说官爷管不了飞鱼台,只怕皇帝来了也无计可施,那被革了职的知州就是个倒霉蛋,有苦难言。
飞鱼台距帘州城十几里,位于月儿河灌入南洛江的地方,两面临水,崖高近百丈;背靠噩梦谷,谷中常年积云飞雾,深不知几何。
南洛江横贯宴国东西,是举国货运大动脉,木材和铁器东输、粮茶与瓷器及丝绸等西运,南洛江从来都是不二之选。
山匪稳坐飞鱼台,对过往的商贾、甚至官船都收取高额的过路费,不给便或打或抢,官商都只恨不得炸平飞鱼台,拿下那帮无法无天的匪徒,绞他们个碎尸万段……
“这天底下,若姑娘救不了,怕就没人救得了他们了。”丰婉仙又说。
孟稻儿听出她话中有话,才想要问,她母亲便给她递来一张已打开过的请帖。
山匪请她端午节到飞鱼台喝茶。
盯上自己的那个狠人果然行动了么?!孟稻儿低着头,怔了好半天,如今已是五月初二,时间可谓迫在眉睫。
从请帖上抬起头,她见母亲和嫂嫂正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娘你们——”孟稻儿见她们那求你去罢的模样,心一下子凉透底,“让我一个大姑娘去飞鱼台,声誉暂且不论,能不能救出哥哥和柚柚还是两说!”
“姑娘,飞鱼台的人前脚刚把你哥哥和柚柚掳走,后脚就将请帖送了过来,不言而喻,你去了,他父子俩自然有救的——”丰婉仙咬了咬嘴唇,“我愿扮做姑娘的侍女同去。”她虽然恨极了孟秧儿,对自己的骨肉却又心疼又焦急。
一旁的孟夫人不语,脸上的忧愁变得越发浓重。
她自然知道山匪是何意图,说得好听些是请去喝茶,难听点便几近等同于抢亲。她舍不得女儿,但更舍不得儿子和孙子。
“若是爹爹还在,他断不会让我去!”孟稻儿心里一急,眼眶跟着就湿了。
“若有别的法子,嫂嫂自然不会如此为难姑娘!”丰婉仙噗通跪了下去,“于理确实不该让姑娘去,可是飞鱼台的大当家点了姑娘的卯,别的人去了如何有用?!于情,被掳去的是姑娘的亲哥哥、亲侄子——”
“嫂嫂快起来罢,我受不起!”孟稻儿嘴巴硬,心却软了。她知道嫂嫂说得对,别的人去了没用,想必那个狠人是冲她而来的。
“我给姑娘磕头了,”说着丰婉仙真的磕下去,咚的一声,响声大得令人心惊,“没了柚柚,我活不下去,求姑娘大发慈悲,好歹为嫂嫂走一遭!”
孟稻儿忙不迭起身,躬下身扶住丰婉仙,“嫂嫂快请起,我又何尝不想救柚柚和哥哥,只是事关名节,我们该从长计议!他们既然下了请帖,哥哥和柚柚暂时应是无虞的,嫂嫂快起来说话!”
“媳妇先起来。”孟夫人又愁又烦,能想的办法她都想遍了,除了顺从山匪的邀请让女儿走一遭有一线生机之外,别的法子都没任何希望。
丰婉仙非但没有起,反而再次磕了下去,额头磕到孟稻儿的绣花鞋上,“姑娘若是不答应,嫂嫂便不起!”说着,呜呜呜地又哭出声。
“好好好,我去,我去!”孟稻儿俯身将嫂嫂拉起来,眼泪随之滚落。
丰婉仙听到孟稻儿答应了,才起身,她伤心得险将站不稳脚跟。
飞鱼台派来送信的人还说,端午清晨会派车来接,想来已捏准孟家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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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院子,孟稻儿想起才过去不久的寒食节头一天发生的事情——
她和表妹贺知音一起到江边放风筝,那是春光明暖、生机勃勃的时节,到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南洛江边是郊游踏春的好去处,游人如织。
她姐妹俩,一个拉的是捉鬼的钟馗;一个拉的是奔月的嫦娥。
两只风筝都是孟稻儿自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