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克抱紧了怀中的盒子,同时她战战兢兢地将剩余的面包扔给了刻耳柏洛斯。然后找准时机逃了出去。 于此同时她还来不及喘口气休息,那个神秘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它提醒她,不要回头。 她默不作声地路过命运女神的领地,尽管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女神在捉弄她。命运女神们分工明确,正专心地干着手里的活,对面前路过的活人视若无睹,因为她们知道最后这人的一切命数还是得服从她们的支配。她还对阿多尼斯(1)的问话充耳不闻,那个美少年第一次见到来到地狱的活人,很是好奇,很显然他对自己现在所处的冰冷的冥界并无好感,另一方面阿芙洛狄忒曾派人暗中说服他设法把普绪克留在冥界。 阿多尼斯从他的偏僻宫殿处起身,降落在普绪克面前。 这是位身形高大,美貌绝伦的年轻人。他死而复生,拥有不朽的容颜。他的气质像他的代表物——银莲花一样优雅。“普绪克,我有幸见到你。不愧是令阿芙洛狄忒也心生嫉妒的人。”他先是礼貌地问候,然后试图为少女指路——指向一条更加凶险的不归路。 这位英俊的少年并未对少女造成任何干扰。普绪克微笑着拒绝了他。因为,她只相信她的丈夫,爱神厄洛斯。只有他的声音才能传递到她的内心。 罪恶之子阿多尼斯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了。 普绪克踩着来时的足迹,很快回到了真理平原,打算等候卡戎过来。 有亡灵向她围了过来。因为温热的活人躯体在冰冷的冥界是极具吸引力的。 “可爱的孩子,你有心上人吗?”几位披着黑纱的老妇人,他们干瘪的手中拿着纺锤招呼道,“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织一件锦衣送给他?” 普绪克没有搭理他们,而是退到了一边。但是很快就有另一个人招呼她,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商人,他说他的货物从骡子的背上掉下来了,那畜/生又不听话。 “仙女,我恳求你,动一动你那纤细的手指,帮我把它们拾起来吧。神会保佑你的,求你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绝望的哀求,他的表情和蔼而又诚恳,令人无法拒绝。任何人见了都会动恻隐之心,都会相信他是最应当受到帮助的人。 “不行……”普绪克转过脸,试图转移注意力。就在她焦急地等待卡戎的时候,又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哭声。那是小孩的凄厉的求救声。 蛇身女妖拉米亚(2)当着她的面吞噬了一个小孩的灵魂。 进完食的女妖嘴上残留着血迹,妩媚地一笑,随后化作一阵烟隐去。小孩被撕碎的衣服残片落入怨河,融化成漆黑的渣滓。 空气中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卡戎终于再次返航,依旧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是比起之前的经历来,他并不那么令她害怕。普绪克小心地将剩余的金币递给卡戎,对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她上了船。 返程很顺利。她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开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同时她必须噤声,以免吸引其他亡灵。前面终于出现了隐约的光亮。那是一个山洞,也是冥界众多出口中的一个。 那道温柔的声音又开始指引她,告诉她她可以从那里出去。 有几团模糊的黑影靠了过来。普绪克见状慌乱地加快了脚步。 但是由于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她并不能走得很快,那些黑影很快就挡住了她。是一些骁勇壮硕的斯巴达士兵,他们在城邦的交战中战死,还游走在冥界边缘。 她低下头,忐忑不安地正要与这群人擦肩而过。这群猛士有出色的战斗力和惊人的洞察力。他们已经注意到了她。那些惊奇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淫//猥,甚至有一只粗壮的古铜色手臂趁势伸过来试图抓住她的腰。所幸在那只手碰到她的衣摆之前,她铤而走险地躲开了它,然后用尽全力冲向出口———— 追上来的人很快就被身后伸出的幽绿的藤曼缠住了脚踝,无情地拉回黑暗处。她从未这样狡黠过。因为她知道,如果被那群人抓住,一切都完了。 久违的阳光很灿烂,很温暖。她只是在冥界待了一天不到,却感觉已在黑暗死寂中困顿了一万年。 气喘嘘嘘地停下了脚步,她抬手遮住下午的异常明媚刺眼的阳光,捧着怀中沉甸甸的宝盒,不知不觉已是热泪千行。 “这多好啊,我把它拿回去,阿芙洛狄忒就会让我见到厄洛斯。”她靠在树荫下歇息,仔细观赏起手中的盒子来———— 但是,正是这无心的一眼,让她在光滑的盒盖上瞥见了自己惨淡的容颜。 事实上,她脸上除了灰尘和擦伤以外,没有任何美貌衰减的迹象,硬要说的话,只是显得憔悴不堪而已。那是一个魔盒,光滑的表面上是一面镜子,能映射出人老去的状态。 “啊……我的脸怎么会,这么难看,如果是这个样子去见我的丈夫……”她开始自言自语,“如果他不饶恕我,那该怎么办呢,他会不会讨厌我……” 普绪克想起了阿芙洛狄忒的话,她要她涂上这份容貌去参加奥林匹斯晚餐会,另一方面,冥后却叮嘱她不能打开盒子。 但是最后,和潘多拉一样,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就像丈夫曾经禁止她探听他的身份一样,越是禁止的事情越是诱人。而且,如果是阿芙洛狄忒让她涂上那玩意儿,她想,也许自有其中的道理,她提前涂好,祛除脸上的憔悴与疲乏,这样说不定可以让她的情人高兴高兴。 “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呢,我要是擦了会怎样呢?神啊,您看到了,我就用一丁点,”说着她迟疑着将颤抖的手伸向了盒盖,“一丁点而已……我愿意接受您的惩罚……” 她刚把盒子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东西就瞬间全数喷涌而出。 她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只感觉被一双强大的手扼住了喉咙,浑身乏力,眼前一片模糊,那些与少年一同度过的美好的过往就像走马灯一样,伴着一股困意袭来。最后她宛如凋落的花朵,无力地倒下了。 她被扼住咽喉的那一瞬间,另一位情人的心就感受到了猛烈的刺痛。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定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普绪克!”厄洛斯发现自己的言灵并没有对她起到最后的作用。他应该在路上叮嘱她的,毕竟那些艰难的路程,他都依靠时而微弱时而清晰的心灵感应在不断指引她前行,但是现在他不能再感受到她的气息。 爱神自己的爱情竟然会如此艰难。“该死。”他无法再忍受被冰冷的铁壁囚禁的相思之情,也决定不再容忍他的母亲。他用力掰开了铁窗,从里面飞了出来,发着圣洁光芒的几片白羽掉落四散,但他毫不怜惜——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具破坏力的一次,他的神力使得塔神的墙壁也分裂开来,尽管这创伤十分疼痛,但是塔神只能谅解它的主人,没人能抗拒爱情的力量。 “普绪克就在前面的大树底下!”仄费罗斯冲他的朋友喊道。他话音刚落,对方就迅速从眼前一闪而过,化为一个光点,只留下一句简短的谢谢。 实际上他正打算和爱神一起去营救那少女。但现在他只好站在云端,默默感叹,连作为西风之神的自己都赶不上的速度。 少女无力的娇躯正倒在草地上,像一束被人折断的花枝,仿佛失去了灵魂。 “对不起,我来晚了。”厄洛斯悲痛地拦腰抱起她,发现了一个更加令他心碎的事实。怀中少女的脸颊苍白憔悴,毫无血色,柔软的躯体已经变得冰冷,心脏也不再跳动。他再也叫不醒她。 “我的爱,可怜的人,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沉睡的恋人,犹豫着拿出了一只金箭。也许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他没有武器,也没有灵丹妙药,他只有操纵爱情的工具。 他拥住恋人,狠下心在她已经布满细小伤口的手上用金箭划出一道伤痕,白皙的手指立即渗出艳丽的血珠。 奇迹发生了。那对纤长的羽睫微微抖动了一下,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曼妙的躯体渐渐有了温度,冥后过期的美貌从她的身体中抽离,自动回到了宝盒中。那双明眸在看清楚眼前的少年后,眼神里立刻带上了一丝羞怯与愧疚。 “普绪克!”迎上丈夫欣喜的目光,普绪克却觉得有种强烈的情感泳上心头,那是无法抗拒的思慕,她恨不得扑到他的怀里,但是又想起自己一身尘土,不敢拥抱他。 “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少女的眼中已经噙满泪花,“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爱你“她低下头,种种经历仍历历在目,她终于抑制不住,开始声泪俱下地忏悔自己的过失。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啦。”厄洛斯抚摸着恋人的秀发,安慰着她,顺便结束她没完没了的道歉。“天真的人啊”他撩起少女额前的发,吻上她的额间,嘴角浮起释然的笑,“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好奇心了。不过对所有神和人来说,的确是这样,越是禁忌的事情越是诱人。” 然而他的确是诱导她最终走向了歧途。但是,他不会承认的。因为对人来说,神是应该被服从的绝对权威,就像他曾经无条件地服从母神的命令一样-----尽管他也不小心犯了一发不可收拾的错误。 “瞧,之前我何尝不是触犯了禁忌呢。”这么说着,他注视着他的死里逃生的情人,她正仰望着他。傍晚的余晖正洒在她那张动人的脸上,尽管泪痕未干,而现在上面正写满疑惑,仿佛先前的凄楚都是过眼云烟。 果然对我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比你更惹人怜爱了。为了我以血肉之躯去承受种种磨难的你,该是拥有多么闪耀的灵魂。那闪耀的光辉,令我的神箭也黯然失色。我将永远庇佑你,可爱的人。 1阿多尼斯阿芙洛狄忒所爱的少年。 2拉米亚,女妖,宙斯的情人之一。上半身为娇艳女性,下半身却是蛇类。与宙斯的子女被嫉妒的赫拉杀死,痛苦疯狂的拉弥亚为了报仇,专门偷食他人的孩子,吸吮少年的鲜血,成了夜与游精灵。其名字拉米亚来自希腊语「Λμιο」,意指「食道」,象征「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