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鸡骨头落在陈四牛的脚面陈四牛低着头卑微着的一言不发。
厅内的咀嚼声如鞭子一下一下的抽着他的心一直到那拿着银包的小厮从后堂出来在上官翼之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后,上官千户好像是呛着了,使劲咳嗽,还嘀咕到:“娘的!呛死老子了这是谁整的菜?”
厅内再次安静,陈四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惶惶然把背躬的更低了。
许久,上官千户才咳嗽几声,干笑起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哎呀!我的陈校尉!陈老弟啊!”
他终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来到陈四牛的面前静默继而双手扶起他躬着的身躯热情道:“哎呀陈老弟啊!怠慢了啊你这一次次的,总是搞这些作什么?太没意思了,我以为我们交情到了你就是拿了包点心过来,让我尝尝呢,这是是干什么呢?见外不是?”
陈四牛无比惊讶的抬头,孙子做的久了,他也不会用平常人的方式琢磨事情了,遇事就往坏处想。
难不成?上官千户不愿意管这事情了。
心里畏惧,五脏瞬间焚烧成灰,他膝盖一软又要跪下,却被上官千户大力扶起,还热情的将他拖到一边的小客厅,进去之后便一叠声吩咐:“来人,来人!这些没眼色的,我处理公务饿的急了,尔等也处理公务么?这群瘟猫,来人来人!赶紧给陈校尉上茶!哦,拿你们太太的那二两散芽来。”
上等的散芽在名贵的瓷器里漂浮,这种杯子让人望而生畏,陈四牛不敢喝,就眼巴巴的看着上官千户。
然而上官千户那张满是胡须,总是不拘细行的脸今儿却端起斯文来了,他却有所思,眼珠子也在乱动,偶尔他的目光与陈四牛交错,竟伸出手让他道:“哦,你喝着,喝着。”
说完继续想事情。
也不知道这位想了多久,反正陈四牛身上的汗是干了湿,湿了干的反复周转,直到上官千户终于放下手里的茶杯,对外吩咐道:“来人!取笔墨来。”
取银那小厮便奉来笔墨纸砚,上官千户便在小客厅,提笔就写了一封信,写好吹干,还叠好放进信封,又封了腊,这才交给站起来的陈四牛道:
“哎,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提着脑袋跟着皇爷一场,也算是都得了好下场,你陈校尉在我帐下也是劳苦功高,你家有老母,左梁关又在万里之外,哎!也是一片孝心,我都知道的。”
陈四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习惯使然,立刻道谢感恩:“多谢大人体恤。”
上官千户一摆手:“嗨!什么体恤不体恤,个人有个人的难处,这些年,我也是尽力照顾你了。陈校尉当知阵前怯战是个什么下场!”
上官千户死死的盯着陈四牛,陈四牛便一头冷汗的缓缓跪下。
待他跪的实在了,上官千户方微微一笑又把他扶起来道:“哎,我也是为难,那下面怎么说的,自不必我给你一一转述,保下你,我也是落了颇多的非议,还让那起子小人没少在上面给我添不是,可是那有什么?咱不是也活着到现在了,对吧,哈哈哈!”
陈四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场合,也不会应付此等热情,就只能喃喃赔不是。
上官千户今儿话颇多,握着那封信追忆了不少从前,还大骂了谭士元半柱香的功夫。
最后,他到底是把信给了陈四牛,拍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带,还边走边说:“哎呀陈老弟,你求我的事情,我考虑过了,哎!我也是为难,真的难!我就是再有办法,也不能违抗军令啊!那李校尉跟了我多少年?他这次不也得一起走着,哎!这事儿难办啊……”
走到门口,已经有一辆辕车安静的停在千户所门口,赶车的见到人出来,便赶紧给拿踏凳。
陈四牛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还让车送他?
他吓死了!就死活不想上车,还攀着车辕往下跪。
可上官千户却将他的银包连同那封信一起塞进他怀里,推着他上车道:“老弟,你莫怕!一场交情,你这东西无论如何我不能收了。哎呀,这人得有良心,你说是不是?”
陈四牛哀求:“大人,小的有良心,有良心啊!一年四季,小的都有良心啊,大人啊!!”
上官千户只是笑,强推着他上了车,又把他往里一推道:“是啊,你的良心本将军一直知道,你安心事儿呢,我给你办!”
挣扎的陈四牛猛然愣住,他扶着车框傻乎乎的看着上官千户,语气满是哀求的说:“大人,您,您,您看小的的良心,您,无论如何救救小人吧。”
他又把银包递过去,却被上官千户拿着就丢进了车厢里。
上官千户指着那信道:“陈老弟放心,此乃给我舅兄的一封荐书,他现下在燕京工部做员外郎,你拿着这信只管找他去,你在我麾下是七品的果敢校尉,去得工部必也给你安排一样的品级,必给你录个实在的缺,少说也是从七的意思,一点儿都不会少你的。”
陈四牛万不敢相信,就啊的一声,继续困惑的看着上官千户。
上官千户却拍拍自己巴掌上的灰道:“到时候,陈大人平步青云,若有一日你时运好,盘到了金銮宝殿,说不得我还得送良心给大人你了!如此,咱们便就此告辞,陈大人,陈老弟好走!”
他随意拱拱手,一拍骡子屁股,便看着那陈四牛满脸惊愕的远去了。
直到那车儿不见了,上官千户才吐了口吐沫,背着手回到千户所的后院。
他一进屋,便对自己的夫人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上官夫人却笑着将今日拢的良心都放进柜子,这才扭脸对他说:“我还以为他不来了,谁知他也不知道自己家的事儿。真有意思,如今他家已经有了通天梯,何苦再来求老爷?”
她提起茶壶给上官千户斟满道:“我们将军大人今日丢了小扑满,是不是不高兴了?”
上官千户没有端茶,却将夫人搂过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道:“喊千户!现在都不喊将军了。哼!本千户扑满多了去了,不少这一个咣当的,每次都得打破了吐钱儿,我也是腻歪。你甭看那家伙是这鸟样子,他那侄儿我是真心喜欢,哎!那跟这傻鸟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从前在傻谭二那边,我就想整过来,可惜了,那长刀营的人谭士元都伸不得手,只能由着老谭家糟蹋。如今人家被皇爷看重,那!那也是该当的结果,本千户最爱这样的故事,真真是吾皇英明!哈哈哈,傻谭大,真是乐死我了,明儿谭守义那老东西过去,嘿嘿!本千户恨不得插翅奔燕京啊,我的夫人啊!”
夫人伸出藕白的膀子圈着上官千户,含着他的胡子就是一扯,上官千户呀呀呀的一串乱喊,他想打自己老婆,却被他老婆躲开,笑着说:“你把那家伙送到我哥哥那边,你也真是放心,就不怕他真的平步青云反口好咬你?”
上官千户将这臭婆娘抓住,对着她后丘一顿乱拍,拍完就笑着说:“那小人去了兵部任何地方我反担心,工部么!凭他!契约奴出身,大字不识一个,账目都不会算的孬种,那可是工部水口,待他去了文官的地盘,两次考绩下等,我看他如何!还平步青云,美不死他!”
陈四牛不知道自己已落入人家的算计,他只觉是天降鸿福,一路上就傻呆呆的抱着那封荐书,又看看那满当当的银包,最后,他到底没撑住,解脱一般的嚎啕大哭起来。
陈大胜在家里住了五日,最后这日大早,七茜儿做好了饭,他便端了两碗出去游门。
如今都各自有家了,这帮死小子便从小嫂子那边求了套铺盖,各自卷着回了各自的家。
定了窝,人就踏实,那无论是想法还是做法,刹那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之前他们是一日吃饱全家不饿,至于娶媳妇成家立业,身边没人老人指点着急,便没有这个想头。
现在小嫂子说了,明后年世道稳了,早晚都是要做爹的。心里暗自欢喜,他们便一身蛮力找到了地方,见天也不出门,就在自己家里清扫,糊顶,维修院墙,个顶个的勤奋。
只有陈大胜每天空闲,闲的差点没上房打滚去。
他旋转着实在讨厌,便被七茜儿打发了到后面的百泉山上,去一处隐秘的地方每天扒树皮往家背。
陈大胜扒的那种树皮正是榆树皮,这种树皮晒干了,磨成粉跟豆面,白面,粗面都能掺着吃。
兵荒马乱天灾人祸,按道理,这种能吃的树皮不可能剩下,偏孟万全他们在这边扎了营盘,他们身后的山便没人敢进去,往山里走七八里,便能看到一处隐秘地,存了好大一片榆树林。
媳妇知道的实在太多,这让陈大胜颇为惴惴,加之今日要走,他便借着游门的机会,端着碗到隔一门的孟万全家去了。
孟万全果然在家的,正在劈柴。
军中玩刀的很多,直刀,弯刀,腰刀,还有陈大胜的长刀,然而凭大家怎么玩,也玩不出孟万全的短刀寸劲。
一排切好的圆木墩子摆在地上,尺半的短刀在独臂手肘灵巧的转个影花儿,待刀把入手,轻轻一抬四剁,没费什么劲儿下去就是八瓣,瓣瓣一般大小,切面平滑跟锯匠锯过,木匠初次打磨过般平顺。
“大哥好手法。”
陈大胜夸奖了一句,便把饭碗放在一个圆木墩儿上,自己蹲在孟万全附近吃。
“啥饭?”
“面呢。”
见是自己兄弟到了,孟万全自然是高兴,他把刀搁在一边,也蹲在木墩边,拾起筷子开吃。
边吃边说:“什么好手法啊!一条胳膊把长刀是不可能了,可是砍个柴还是轻松的,也就是砍一刀的功夫,好歹还能混上碗饭吃。”
他又扒拉了两筷子抬脸对陈大胜道:“回去帮我谢谢小花儿,说我记这个人情了。若不是他给我使劲儿,甭说守药库,凭我这条残胳膊,怕是银都没的几两就得卷铺盖了。”
陈大胜抬起脸点点头:“自家兄弟,往后时候长呢。”
“什么时候走?”
“吃罢饭,下次回来要看看那边的活计了。”
“总不会比从前提心吊胆,燕京才多远,迈腿小半天,快马一个时辰的功夫。”
“恩!”
这兄弟俩都是大肚子,比面盆略小的碗,没多大功夫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这都几天了,见天一堆人跟陈家吃饭,偏就顿顿筷子能从碗里扒拉出肉块来。
有肉饭就香,孟万全吃完也是一身的劲儿,弯腰提刀就继续劈柴,陈大胜就蹲在一边闲话。
孟万全曾是陈大胜的头刀,也是他前面唯一活下来的头刀,如此,陈大胜对他是相当尊重的。
他说:“哥,皇爷赏了咱头儿们坟地,说是明年春日入葬,到时候,要不要兄弟几个拼凑些银两,让人捎回去帮衬帮衬他们屋里?”
孟万全没犹豫的点头:“好啊!苍天有眼,皇爷这回没选错。回头你跟你媳妇儿说,就从我那边每年支五十两给他们捎回去,咱们现在也就是这点能耐,往后若好了往后说,饷银多就多帮些,我说,你记得他们老家在哪儿?”
陈大胜闻言点头:“发束你到是给我了,可家在哪儿你也没交代给我前面的刀头哥啊,后面的我倒是都知道。”
孟万全放下刀子,弯腰搂起干柴进屋里放置。
片刻他出来说:“我哪有你这个好脑子,我可记不得了!我亏得折了这臂膀,不然,现在也跟他们一样。”
陈大胜就看着他笑:“哥,你堆这一屋子干柴作甚?”
孟万全也笑:“不做甚,钱儿都交你媳妇儿了,这宅子太大,不填满我这心就怪别扭,我手头就五百钱,你说能买啥?后一想,得!我整点干柴堆满,心也踏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