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郎大骇:“这如何使得!”赵家虽不是巨富之家,可也不愁家计,断断没有卖孩子的道理。
那少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这甥舅俩的穿着打扮,思索片刻道:“多少钱你肯卖?五百千够不够?”
按照市场价,五十万钱能买一个艺高貌美的乐妓,开价可说十分公道慷慨了。
赵四郎有些哭笑不得:“不是钱……”
“一千贯。”
“……”
“两千贯。”
蔺知柔分明从赵四郎的眼里看出一丝犹豫和意动。
好在她那四舅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瞬间清醒过来,长揖道:“承蒙小郎君看重,只是我这外甥又笨又呆,不晓得看人眼色,怕是侍奉不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少年抬起手轻轻一招,几名手力朝他们围拢过来。
“你们要做什么?青天白日的……”赵四郎来不及把话说完,两个手力已经一左一右将他制住。
蔺知柔不由自主往后退,却无处可退,她前后左右都是那少年的奴仆。
红脸膛呵呵一笑,铁钳般的大手箍住她细瘦的胳膊,只轻轻松松一扯,蔺知柔几乎叫他拽脱臼。
“轻着些!莫弄伤他!”少年皱着眉头道。
蔺知柔努力镇定心神,一边盘算一边道:“蒙小郎君青睐,小子不胜荣幸,但小子家中还有母亲与兄妹,便是要跟小郎君走,也得知道去的是哪家哪户罢。再说买卖人身是要经官府验明方可和卖,哪是说卖立时就能卖的?”
少年狐疑地摸摸下颌,问红脸膛:“他说的可是真的?”
红脸膛得意笑道:“这小儿说的倒是不假,但咱们是什么样人家?小郎君要买个小僮罢了,没有书契又怎的?放眼整个江淮,难不成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作梗?”
蔺知柔心一沉,她说那番话就是为了套出那少年的背景,若只是一般官宦子弟,亮出高县令这个靠山说不定就能脱困,就算被强掳了去,让她四舅立即赶回扬州去求高县令斡旋,八成也能把人要回去。
然而能在整个江淮横着走的,放眼望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淮南节度使,另一个则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淮南王。
少年大约与其中之一关系匪浅,看他这个嚣张跋扈的程度,说不定就是家中子侄辈。
且不说他家大人是不是一样混账,要是惹上那两家,高县令肯为她这个“神童”出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外祖父和四舅肯不肯为救她而奔走还是两说。
蔺知柔想到柔弱的母亲,懵懂的兄长,年幼的妹妹,如果她被掳去当了奴仆,他们今后怎么办?
“你莫怕,”那少年安慰她道,“我们家从不苛待下人,你只须好好伺候我,我保你吃穿用度都比如今强上百倍。”
蔺知柔看着少年的眼睛,他的眼神并无恶意,甚至可称得上真诚,大约真觉得他们这些草民汲汲营营奋斗一生还比不上卖身给他。
少年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便从腰间摘下个牙牌扔到赵四郎脚前:“你外甥的身价两千贯,凭此牙牌去淮南节度使府领钱便是。”
赵四郎一听淮南节度使几个字,顿时面如死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蔺知柔两世为人,经历过更绝望的时候,可要论耻辱,此刻却是登峰造极。
上辈子她曾自嘲房奴、猫奴、守财奴,可直到此刻被当作货物一样买卖,她才知道何为奴把自己命运的主宰权彻底交付出去。
何况在这时代良贱之隔有如天渊,一旦沦为奴婢,即便以后被放良,她也不能再考科举入仕途。
两世为人,她不曾学会逆来顺受。命固然重要,可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事事仰人鼻息,这日子不过也罢了。
大约天生反骨,越是绝境越能逼出她骨子里的桀骜不驯。
蔺知柔对那少年怒目而视:“我不会跟你走,就算你把我绑回去,我也不会安安分分当你的奴仆,我会千方百计逃走,就算你打断我的腿,我也会爬出去,要我当你奴仆?除非杀了我!”
那少年脸色一沉,长那么大还从未有人违悖过他,但凡是他想要的,无论是物件还是人,哪个不是手到擒来?
今日要买这小僮不过是凑巧因他自小用惯的书僮前些时日得了痨病送回家去了,他见这小儿生得清俊可人又机灵,便动了买他的念头。
本来买不买是两可,但对方执意不卖,倒让他越发心痒难耐,非买到手不可。
便是这小儿的骨头真那么硬,大不了关在柴房里慢慢熬,就像熬鹰一样,就不信熬不出来。
打定了主意,他便对红脸膛道:“把他给我绑起来!”
“不怕我血溅贵府就绑吧!”蔺知柔切齿道。
少年眼中果然流露出犹疑之色,强买良民之事他也是第一回做,要人性命更是不曾想过,不说别的,万一这小子回府后大吵大闹,惊动了他阿耶,他免不得又要挨一通训。
正踟蹰着,那红脸膛已经从马车上找出捆麻绳:“小郎君莫听他放刁,绑回去有的是法子收拾得他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