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在惊讶中隐约感到不安的,乃是这许贡竟能如此之快地出现在他眼前距离他在前一个亭驿大发雷霆,才过去多长时间?
见对方恭谨礼备,盛宪在场面上倒也不好发作,这便改换了一副坚冰似的面容,冷冷道:“你倒是胆大,竟敢在公家书信上覆盖私印。如此不敬文法,岂是为吏之道?”
娄县令还未赶过来,许贡身边还没有一个能为他帮腔的有身份的人。于是他强忍着盛宪劈头盖脸的这顿斥责,赔笑道:“府君教训得是,小子愚钝,失了为吏之道,日后必将日夜警惕,保证不再做出此等错谬之事。”
其实二人的年龄也相差不了多少,从容貌上看,许贡甚至还显得更老一些,但他自称“小子”,却是把双方的身份差距强调得颇为凸显。这令盛宪很是受用。
在心境转变之下,盛宪原本紧绷的怒意难免有些松弛。他转念一想,也没有必要为这止课以“城旦舂”之刑的小罪与许贡纠缠。君子应有容人之量,何须如文法吏一般,如此斤斤计较?
他已经着意网开一面,徐徐道:“君能及时来我这里申明错谬,并保证日后不貳犯,却也是难得。也罢……”
正要开口免去责罚,忽听得前方不远处又是喧哗声大作。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娄县令坐在马车上,在四个县兵和三个着缇衣、服环刀的汉子一溜小跑的拱卫下,急急忙忙朝这里赶来。
这娄县令张暨一张口便是北地口音,在当场的江东人士听来,不知觉地便有些出神。这也即刻把原本还较为和缓的气氛给搅乱了。
“盛府君!还请容禀……”
张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笏牌都未及拿出,便已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呼起来。
“许县尉覆印私章一事,原本就无伤于律令啊。何况私制印章之事,闾间相袭成风,在汝、颍之地,更被士人引为雅事。若因此而刑责于许县尉,于律无据,于情理亦是不合呀。还望盛府君再思之!”
他这一番话竹筒倒豆子般讲完,原来在场的两方当事人,无不霍然变色。许贡面色深晦,暗骂这老狗只会坏事。而对面的盛宪的脸色,则经历了从赤红到青白的变化历程。盛宪甚至失语了三秒钟,因为在前面气氛的烘托下,他甚至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站在盛宪身后最近处的吴当,看到盛宪的肩膀正剧烈地起伏,情知事态不妙,登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凝滞的气氛薄如蝉翼,猛然就被打破了:盛宪猛地瞪了张暨一眼,甩下长袖,一言不发地重新登上了马车。
他斜睨着张暨和许贡,迟迟未发一言。终于在喝令车夫回转方向之前,不知是向张暨还是向许贡,冷冷道:“这就是娄县廷部吗?这就是尔等的德行?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最后在张口结舌的张暨和满面阴鸷的许贡的目视下,盛宪自原路返归,他的队伍很快就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
张暨张口结舌,满面赤红:“这……许县尉,我也不知……怎会落到这个地步呀……”
许贡面沉如水,怨毒地瞥了张暨一眼,直叫张暨不敢再发一言。随后,许贡深吸一口气,眼睛仍目视前方:“大髭,阿舫,你们去为我将那文书取来。盛明府不是指责我乱用私印么?那我就换用公印,再做一份文书好了!”
张暨惊骇地看到,像是无中生有一般,官道两侧的杂草中突然出现了上百名服刀擐甲的许贡部曲。这些人在大髭和阿舫的统带下,立即向着盛宪离开的方向疾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