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渐渐停止,云逸正色道:“哎,小丫头,我知道你想维护寒苏,但是你最好别在李长泽面前提这一茬,太伤人了。”
温萦默然片刻才道:“我知道。”
云逸道:“你知道个屁。方才李长泽轻飘飘地跟你说几句他死里逃生的事你便信了?事实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温萦眉心一动:“怎么说?”
云逸高高扬起酒葫芦,将里面的最后一滴佳酿倒进嘴里,才说道:“银月宫的灵蛇剑你认得吧,就是剑尖带钩,刺入皮肉便拔不出来的那种剑。”
温萦茫然地点点头。
云逸道:“寒苏刺穿了他的心脏,钩子也钩住了他的心脏。那钩子扯烂了他的心,拔剑时更是把大半个心脏钩出了体外,血呼啦的挂在胸前。若不是我恰巧在旁,晚个一刻钟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他刚刚说,我擅长医蛊秘术是不假,但是这五脏破裂而死的人是医不好的。于是我想了个法子,杀了个流浪汉,将那人的心换给了李长泽,他才活了下来。”
云逸说得风轻云淡,“杀了个人”就好像是杀了只鸡一般。
“还有那易容之术,盖个人皮面具不难,可若要更改骨相面皮,那可是需要经过七七四十九种蛊虫噬咬皮肤骨肉,再重塑筋骨而成。那噬骨锥心之痛,寻常人难以想象。好在,他撑过来了。他走到今天受了太多苦你没看到,你要是想三言两语就能劝得他放下执念,那你便大错特错了。”
一席话说的温萦脑海空无一物。她身子颤了颤,忽觉反胃,冲到树下捂着肚子干呕了好几声,冷汗顺着太阳穴滴了下来。
她在冥府所见那么多骇人鬼众,在洛阳城前见那么多奇形怪状的尸体都未像现在这般难受。但不知为何,听了云逸还不算十分血腥的描述,她胃里就像是有千万只毛虫蠕动,恶心至极。
云逸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道:“小丫头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我还没说的多吓人呢。”
温萦扶着树干,弯腰深呼吸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问道:“君宇哥哥呢。”
云逸道:“可能去地下室了吧,那里关了几个人,李长泽说留着有用,你想去看看吗?”
温萦点了点头。
地窖秘室,幽暗一片,湿漉漉长满青苔的青砖石墙上寥寥插着几个火把,照亮凹凸不平的路。
走了个九转十八弯后,便看到李长泽负手立在两个囚犯面前,浓密长发在幽暗中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
两个囚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皆被链子穿过琵琶骨,铐在墙上,头发散乱,垂着头,粘稠的血从胸前一滴滴下落。
李长泽的脸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冰,冰冷迫人。他用剑鞘抵着男人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火光之下,那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
看清那人是谁后,温萦捂着嘴巴惊呼一声:“罗正兴!”
方英德率众杀出城南后,三山祭典不得不中断。没想到罗正兴便是在那时被掳走,关入了阙天盟的地下室里。
听到自己的名字,罗正兴身子晃了晃,半睁开眼扫过眼前的人,说道:“桓、桓君宇,你个叛徒......我怎么就没看出,你藏了这份狼子野心。”
李长泽淡然一笑:“君宇感怀您收留之恩,自然不敢让此等烦心事,扰了您的清静。这么些年,多谢您的提携之恩,否则我也走不到今天。”
罗正兴怒目相向道:“桓君宇,深深死后,我接你来洛阳,破格提你做了阙天盟的护法,对你呵护有加。多年来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李长泽厉声道:“你住口!你不配提我娘的名字。若不是你们利令智昏,猪油蒙了心,我爹娘何至于死在寒青剑下。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无人知晓,岂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罗正兴试图挣扎,扯得链子哗啦啦响。琵琶骨一直在滴血,也不知他痛不痛。他说道:“我从未害过你娘!在玄音谷刺客出山之前,她已经退出了江湖,谁知孟靖亭还会拉她下水,你为何不去找孟靖亭报仇!”
李长泽蹙了蹙眉,有意无意地向温萦这边看了一眼,声音低了下去,说道:“孟靖亭无儿无女,师门败落,兄弟离散,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不杀他,就让他在孤独中了此残生吧。”
这断然不像是他该说出的话,但罗正兴情绪激动并未在意,说道:“银月宫一家独大,多番欺凌我江湖各派,他们不该死吗?玄音谷人既然以刺客手段谋生,收了钱,就该做事,除了你娘的事我没能预料到,我何错之有!”
李长泽道:“到底是银月宫该死,还是你们眼馋所谓的寒氏血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你们内心不堪肮脏。我不管你和银月宫关系如何,你害死我爹娘一事,辩无可辩。方英德已死,下一个就是你。”
罗正兴冷笑一声:“桓君宇,就算是我对不住你娘,可是你真的认为当年的事只是我阙天盟一家所为吗?”
李长泽骤然向前,剑鞘直逼他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罗正兴颓然笑道:“如果一个人受千夫所指,即使无罪,也是有罪。我说与你听,你未必会信。有一些当年的卷宗,我一直深藏追龙阁中,你去找出来看一看,便都明白了。”
追龙阁是阙天盟正殿,是盟主起居待客之地。李长泽放下剑,转身欲走。
“你等等,”罗正兴叫住他,往左手边晕过去的年轻女子看了一眼,“君宇,我自知折在你手上,已无反抗余地。冤有头债有主,深深的死,我难辞其咎。既沦落至此,我无话可说。但是子桐与江湖纷争无关,她一直对你倾心一片,当年言传你死后,她伤心欲绝,几乎送命。求你,放她一命。”
不可一世的老盟主,竟在此时低声下气去求一个叛出师门的人。作为一个人,他不是好东西,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却又算是合格。
李长泽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罗正兴满意地笑笑,他仰起脖子,对着虚空喃喃道:“深深,你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啊。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
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忽然,他发狂似的向前挣扎,身后的铁链将他琵琶骨生生扯断。他目眦尽裂,痛苦的声音咽在喉中。不久之后,他伏在地上,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