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放下手里早已焉了黄花,抬眼向他看了过来,目光说不上是怀念。
那不是鲛人遇见族人该有的热切,而是漫不经心的,伤感的,甚至带着些尖锐,但并不鲜活。
他的美丽和悲痛都是死气沉沉的。
或许经历过那场劫难的所有鲛人都是如此,仇恨种在了他们的身体脉络里,即便腹水来袭,也回不到当初了。
“没想到在蓬莲我还能见过一个活着的族人。”
云归看着他,有些伤感:
“你快死了?”
鲛人点点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这张绝美的皮囊已经快到了他的使用期限,即便看着依旧光鲜美丽,其实犹如沙雕,风一吹就散了。
“毕竟已经快五百年了。”
云归从最初知道族人存在时的兴奋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慢慢走过去道:
“我已经几百年没有见过族人了,你还是我这些年见过的第一个。”
鲛人笑笑,并不是愉悦的:“或许我比你幸运一些,就在一百年前我还和一个族人一起生活,不过后来他死了。”
说完便是一阵激烈的咳嗽,蓝色的血液像是一朵盛开的芙蕖落在掌心,鲛人看了看:“不过我也快死了。”
云归闻言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鲛人露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神情,像是哀怨又像是伤感,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眼里,似乎灼热的要落下泪了。
他摇摇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那你呢?”
云归道:“我为了一个人,他救了我,所以我要陪他。”
鲛人神情嘲讽,这并不难理解,人类对鲛人所犯下的罪孽,没有鲛人能够原谅。
可难以理解的是他嘲讽之下的悲悯,那悲悯似乎是给云归的,又似乎是给自己的,半响,他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拒绝的诱惑,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当年清晏背叛了族人,将族人的弱点出卖给了人类,是否也是因为人心蛊惑。”
云归有些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提到清晏,那个被整个海洋驱逐的叛徒。
鲛人见他不解,也不在细说,只说问道:
“你叫什么?”
云归道:“我叫云归。”
鲛人点点头:“我是水澜。”
云归走的时候瞧见老翁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碗汤药,颤颤巍巍的走在水澜身边。
他看起来实在太苍老了,脸上的皱纹纵横阡陌,老年斑布满了他的脖子和侧脸,眼睛也被耸拉下来的眼皮压的只能看到一条浑浊的细缝,唯独看过来的那双眼温柔如水。
那不是看亲人的眼神,也不是看下辈的眼神,那是看着爱人的眼神。
就是这样一个看着年华垂暮的老人,却让灰暗无光的水澜突然鲜活了起来。
他有些任性的瘪瘪嘴,对碗里的汤药露出不满,老人温柔的笑了笑,拿着勺子想要喂他。
他的手无法抑制的颤抖,暗黄粗糙的手背斑驳着繁多的细纹和黑斑,水澜看着看着突然伸手接了过来,一口气将汤药喝完。
苦的泪眼婆娑,似乎要落下泪来。
老人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裹,缓缓拆开,里面放着几块点心,捏了一个递在他嘴里,浓烈的香甜味侵袭着唇舌,他朝老人笑了笑。
甜蜜而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