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塞纳河,温柔妩媚,浪漫如歌。 滴—— 汽笛鸣响,最后一班游船就要离岸了。 “大哥,大嫂,真的不一起来?” “这是你和曼丽的蜜月,我们老夫妻总跟着算什么?别啰嗦,快上船!” “阿诚哥你别傻啦,姐夫这是嫌我们俩碍事呢!阿姐你说是不是?” “哎,小妮子不许胡说!” “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你小子欠揍了?” “哈哈哈……那我们走啦。” “滚!” 河堤两岸,古老而华美的建筑在繁星灯影下流光溢彩,流浪的小提琴手即兴拉出美妙动人的旋律。静静挽着他的手,走过一座座大桥,看遍一尊尊塑像。由衷的微笑自心底漫溢而出,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回应着素不相识的问候。自由与浪漫的气息,满满充斥在空灵的夜色里…… “师哥,这里实在美得让我落泪。海明威说:‘如果你够幸运,在年轻时呆过巴黎,那么巴黎将永远跟着你,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飨宴。’” “没有你,对我而言却只是一场放逐。曼春你知道吗?那些年,我几乎每晚都来河边散步。看月亮,看流水,看来来去去成双成对的情侣,想象着你在我身边,恨自己没有坚持把你带出来……” “师哥,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在吗?当初周游世界的梦想,这么多年总算实现了。我只可惜,你教我的法语搁置太久,都生疏了。” “哪里有?你的法语分明很标准。我的太太啊,是个语言天才。” “师哥你别取笑我了!还语言天才呢,你忘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叔父请你来,是帮我补习国文的。” “你从小生长在国外嘛,不谙古文也很正常。” “呵呵,给你机会了是不是?一肚子坏水,都教了我什么呀?” “教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还敢说不记得?‘海棠花发燕来初,梅子青青小似珠,与我心肠两不殊。你知无,一半儿含酸一半儿苦。[注一]’明大少爷,记起来了么?” “喂,不许坏笑!……师哥,嗄,师哥,你干什么?” “惩罚你这个迟钝的小姑娘!” “师哥,大庭广众呢!” “太太可不要忘了,这是巴黎。” “哎呀,你坏!” …… “师哥,我们也买一把锁头锁在这里,好不好?” “幼稚。” “我不管,我就要。” “好好好,都依你。” “师哥,来嘛。就锁在这里好不好?” “好。傻姑娘,还怕我变心不成?” “才不是,我是怕……反正就是要锁住你,没我跟着,哪儿也不许去!” “好,我哪也不去。……哎呀,好好的怎么哭了?” “谁哭了?” “还嘴硬,这是什么?好啦,这两年多我的身体不是恢复得很好吗?不要担心。” “嗯。” “你看,现下战局已定,阿诚也总算把你妹子追到手,喜事一桩连着一桩,笑都来不及呢!乖,不哭,哭花了脸不好看。来,我们把钥匙扔进塞纳河,就是永远锁在一块了。” “等等!师哥,我还没许愿呢。” “又要祝我长命百岁变妖怪吗?” “别闹,严肃点。过来站好,把手给我,闭上眼睛,不许笑!” 月色如水,夜影朦胧,花香馥郁,乐声悠扬。 塞纳河静静流淌,记录下一九四九年阳春三月,最真挚美好的祝祷——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注二] “曼春!曼春!曼春!” 衾枕凌乱,吻落如雨…… 灵肉一致的完美契合,一次次被他带向幸福的巅峰。每一回欢爱,都恍若初次。每一场云雨,都恨不能在那极致的欢愉中双双死去,从此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汪曼春唇边笑靥未褪,几行晶莹的泪,从紧闭的眼帘中慢慢渗溢出来。 “阿姐,阿姐!” 一迭声带着惶急的呼唤,忽远忽近,固执地不肯停歇。 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白花花的日光,白净净的墙壁,满眼素白的背景中,一张放大的俏脸逐渐清晰起来。 “曼丽?” 嘶哑开口,声音低涩,脑中亦是一片空白。 面前的女子连忙调好温水,扶着她一点点喝下去,又在她背后垫高两个靠枕,关切问:“阿姐,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啊,就是身上软软的没力气。” 汪曼春神色茫然,显然还未完全清醒:“这是在医院?” 环顾四周,她凝神想了想,慢慢回过神来:“我怎么会在医院?肃反工作组的人呢?” “你晕倒了。他们知道你有心痛病,吓得赶紧就把你送来了。幸好只是劳累过度体力透支所引发的心悸,医生说,醒了就不碍事了。” 于曼丽似乎长松了口气,拿手指轻轻为她捋着头发,一派轻松道:“姚主任说,都查清楚了,你没有问题。阿诚,明台,还有其他同志,全部回原岗位照常工作。” “有这么好的事?”汪曼春秀眉一挑,满面疑惑。 于曼丽压低了声音:“据说啊,是上面有人发话了。不知道是大姐夫,还是再往上……” “师哥阿诚他们的老首长?” “又或者,是老师动员军区的首长们帮了忙。” 汪曼春心中默默思量,颦眉陷入了沉思。 “哎呀,病还没好你费神想什么哪?” 于曼丽伸手推她,摇头道:“你想也白想,上面的事我们怎么会知道?反正现在麻烦过去了,朱副所长也不用地下活动了,回所里帮你处理了一大摊子活。阿诚可就惨了,差点被公安局成堆的工作压死!这快到午饭时间了,我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等等,”汪曼春叫住她,沉着脸问:“你不是在哄我吧?我师哥呢?” “你不是要我们一起瞒着他吗?” 于曼丽神情自然应对如流:“你这次被人带走,入院,我们都没告诉他。不然你这一睡好几天,他知道还不得急疯了?姐夫现在啊,肯定还在巴巴盼着你完成任务回家呢!” 汪曼春紧盯着她,将信将疑。 “怎么了阿姐?你是不信我呢,还是想姐夫啦?你现在还不能出院,想得厉害就给姐夫打电话吧,我保证不偷听。” 汪曼春面上突地一红:“呸,去你的!” 注一:清赵庆熺《青梅》 注二:南唐冯延巳《长命女·春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