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霍承尹便明白了自己身上那股力量的来源,竟真的是来自于魔教,来自于教主。那从无人见过的教主,在呼仁律的记忆中,霍承尹终于得见,他竟然是国师。可为何呼仁律会与教主产生这样的关联?即便是再邪门的教派,这也是不能轻易实现的事情。
天魔教副使只稍稍一挥掌,地牢铁锁便轻松落地,这样的地方自然关不住法术在身之人。其他牢房的门也纷纷被打开,看来他们是副使的手下,只是那日他们都带着面具,霍承尹没能认出他们。
“若,若我们刚刚扭动了那盏灯台,会怎样?”同竹战战兢兢地说,一副少经历练的样子。
他的这副样子使这位副使更添一分得意,“会怎样?会瞬时中了我们教中的秘制毒瘴,登时动弹不得,只等我们宰割。”
“果,果然是魔教。”
“这牢里的死囚,这官府中的官员何在?”霍承尹问道。
“官员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死囚不就被关在这里吗?”天魔教副使说着,撤去死牢后壁的障眼法。原来死囚被各个点了哑穴,控制在那里。人教给了霍承尹,霍承尹与同竹马不停蹄赶回纳城结界处。这结界设的是死结,如不是全然破开结界,里面的无法出来,但从外向内送人便简单很多。这几名死囚很快便被蒙上眼睛,推入了滚滚毒物依然在不断产生的结界内。为防他们对沈如意不利,霍承尹点了他们穴位,使他们不能擅动。霍承尹与仙家闭目调息,凝神感受内里的毒雾变化,果然排出又少了些,且这些人身周有毒雾被缓慢化开,看来此招当真管用。
单靠一些死囚还远远不够,需要百姓的齐心协力。这次有了仙家的合力劝说,又有沈如意力证自己目前为止的安全,终于从三三两两的人起,又有十几人愿意代大家试上一试。沈如意说道,愿许自愿前来的人以千金,这下报名的人又不断地多了起来,一步步试探,效果越来越好,当毒雾散尽,不再产生之时,甚至还有了许多愿意挺身而出的人未能如愿得偿。纳城风波终于告一段落。
霍承尹破结界,重重呼出一口气,瘫坐在沈如意的身边,沈如意的额头满是汗珠,可见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而其他人分明无恙,霍承尹想起沈如意曾说过,她很怕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尤其是到了夜晚,那种感觉就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因为在她的意想中,不知会有怎样的妖魔鬼怪在此时出没。哪怕是在地面上微微晃动的月影,都会让她瑟瑟发抖。初入沈府,因不服管教,很多个夜晚她曾被一个人关起来。刚刚一个人陷落浓雾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她又会是怎样的恐惧。霍承尹不自觉怜惜地握起沈如意的手。她,她与呼仁律在无人郊野尽情地跑啊,喊啊,这样的日子还可以回去吗?
北疆王伏下身子,本想照看下沈如意,见他们这副样子,站起身来,“意儿,你可要想清楚你的良人到底是谁。”
霍承尹的后半句话被一阵嘈杂声淹没,周围一片欢腾庆贺,这嘈杂声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因为他们喝着的是一位皇子的名字,而这名字使周围的嘈杂声迅速平息了下来。
“呼和仁!”喊出这句话的正是霍承尹之前注意到的行迹与众不同之人中的一位。霍承尹听到这个名字后也迅速奔向这声音的出处。“死人啦!”终于欢呼的人群也有人注意到这具尸体,惊呼声此起彼伏。
“来人!围住这里,谁都不要离开!”霍承尹果断下令。原本就驻守在周遭的兵士迅速将这里围拢了起来。
“这呼和仁怎会一身百姓装扮跑到了这里,还自愿进了结界,结界之内可是看不见对方的,怎么偏偏被害的就是他?若是有心,只怕这害人之人早就跑远了。”琅琊仙家有人说道。
“别忘了,莫要妄插凡人事。”又有轩辕仙家的人说着,挥剑朝土层直刺而下,他们只想弄清楚这下面到底是什么在散发毒雾,结果自然发现了与之前霍承尹同样发现的情况。他们甚至小心带着土,挖出了一些生生不死的花,要带回去好生研究。
“霍兄,如此就此别过了。”方才带着霍承尹一起飞的同竹在随着掌门师兄们离开前,很有礼貌地向霍承尹行礼告别。霍承尹也很感激地对他回了礼,任凭人群挤来挤去,站在呼和仁的前边看着这位已经溘然长逝的呼仁律的叔叔,深目阔鼻,眉宇深拧,眼睛圆睁,带着极大的不甘离开了这世界。北疆王似乎对他的这位兄长此时出现并丧命在这里也颇感诧异,北疆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连纳城的官府都已被魔教染指。
历经生死,沈如意颤抖着手,牵动一直将她扶在怀中的霍承尹的衣角。“你知道吗,母亲刚去世时,我因为违逆父亲,不住地被一个人关起来。到了夜晚,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幽暗,浓雾,我似乎能从中看出不知名的人的影子。我知道,那是我的臆想,那只不过是风中树影而已。所以我去坐在床上,可是我忍不住去看屋中昏暗之处,仿佛母亲随时都会出现在那里,当我走过去,想要寻找母亲的拥抱时,那昏暗中仿佛又会不知什么时候冒出莫名的东西。我整晚睡不好,点燃很多很多的蜡烛。刚刚在浓雾中,有一阵子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从前那种感觉便又回来了。霍承尹,我真的很怕。”沈如意说着,眼泪便不自觉地落了下来。霍承尹的大部分精神被沈如意转移,“意儿,这次毒雾中的事情只是个巧合,并没有……”霍承尹想说其实幽暗之中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可怕东西,可是此情此景无论如何这话说出来都不会叫人信服。从呼和仁胸前的伤口来看,他是被一柄再简单不过的弯刀所伤,在此情此景中,目不能视,还能凭借直觉伤人,有时人真的是比未知的鬼怪之类更可怕。
正当众人因为呼和仁之事,议论纷纷,陷入纷乱,巨大的丧钟之声在北疆的上空响起,昭示着地域之王的轰然离世。霍承尹大惊,北疆王明明就站在他们眼前,眼前的北疆状况叠出,就像是瞬间要漏成一个筛。北疆百姓纷纷跪地朝拜之时,霍承尹和沈如意眼见着北疆王的手因惊惧微微颤抖。霍承尹忙不迭地吩咐手下,“快,去通禀皇上。”在众人伏拜之中,霍承尹看到远处一个身影一掠而过,李公公,看来有人会先禀报皇上此事了。
“我朝深荫北疆信任,永结邦交,现北疆刚历毒雾之祸,又接遭丧乱,恐生变乱。纳城刚历劫,官府恐也深受其害,未见守兵,正是我们担当守护之责时。京门中人随各队队长速去西南处巡查,看有无异常,本皇子将亲于边城守将商讨此事。”霍承尹迅速乱中取道,吩咐道,需得防范南疆趁虚而入。
南疆客栈中像往常一般人来人往,它地处南疆有商都之称的安城,这里不是南疆的都城,却在南疆中心,气候四季宜人,风物优美,是南疆国君最喜爱的度假之地,也是商家最爱的热闹之都。
毗邻南疆国君赤墙金瓦的山庄,神机客栈显得大气雍容,飞檐吊斗,其内管乐丝弦,又别有一番雅致,别说金银钱堆中的富商,就连流连此处的贵族都难免会被这里吸引,更何况,它承蒙圣恩,被笼于皇家光辉之侧,使得来到这里的人感觉格外有光。
然而这一切的光辉似乎都在这一日的月圆之夜戛然而止。神机客栈虽然雅致中不失热闹,但店家服务周到,每日早早服侍客人歇息。这夜星明朗月,大盐商成子候因为最近一笔买卖不甚遂意,表面风光阔绰,其实暗地里就快债台高筑。他站在窗前久久难以入睡,欣赏着远处皇家山庄中的绿树阴阴,翠楼叠宇,心中却郁郁,好景不常在,皓月不长圆,也不知这良辰美景还能存在几时,若能闭上眼睛,就此不知世事,将这美好永远留在心中,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官人,你在恼得何事?”这声音如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空气一般,轻轻散散吹入成子候的耳中。成子候回首,只见他的卧榻之上躺着一名柔弱无骨的红衣美人,细眉粉黛,楚楚动人。这神机客栈从何时起,竟提供了这样的服务?成子候想着,嘴角不由得微微挂上笑意,向红衣美人走去。他是一个好官人,家中妻贤子孝,其乐融融,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家人流落街头,这样的其乐融融又岂不是镜花水月。成子候已经分不清嘴边的笑意是苦是涩,还是回光返照般的放纵。成子候并没有急着走向红衣美人,而是拿起身边的酒盏,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一杯接着一杯,只有醉去了,一切才会更有写意的快感。当成子候扑向红衣美人,这红衣美人就像存了戏弄之心一般,化作无数细碎的星星,不见了。笑声又从身后传来,成子候转过身去,窗外暖风袭来,吹得红衣美人裙裾翻飞,飘飘袅袅。红衣美人挑眉窃笑,风情万种。成子候端着一只支着下颌的胳膊,欣赏着。红衣美人以为这男子唾手可得,愈发笑得志得意满,口舌边黑气蠢蠢欲动,含着酒香的男人会很可口吧。没想到这男子思量片刻,对红衣美人摆了摆手,“往这边点儿。”红衣美人不解,左右看看,又看看后边,那个位置正对着窗口。红衣美人迟疑着,走到那个位置。只见男子嘴边笑意愈浓,眼睛虚无缥缈地跳过她,望向窗外。他再扑过去时,红衣美人依然一躲,让他扑了个空,他便直直朝窗外跌去。原来这是一个寻死的男人,无趣。红衣美人黯然,也神伤,臂弯薄纱轻轻撩动,飞飘而出,将他拽了回来,自己独自消失在了这个房间里,就像从未来过。
清晨,大街上渐次热闹起来,只有神机客栈还关着门面,安静得如同依然在深夜之中一般。人们议论纷纷,“这是怎么了?昨天这里住了同一拨客人,他们都太累了,还没起床吗?”
“没有啊,我明明看见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走进这客栈啊。”
“这个时间,即便客人还没起床,这大堂中的店小二也该起身打理厅堂,为客人准备茶点了啊,这个真是怪哉,活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这家店这么晚还不开门。”
“不会是这里的人都中毒了吧。”
“瞎说,什么人这么狠,给整个店的人下毒,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谁有那本事。”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四层楼上的窗户被打开了,成子候伸着懒腰,不甚有精神地望向窗外。大家见状,都觉八成是店家睡过了吧,客人这不好好的嘛,摆着袖子,一哄而散了。
然而很快,从客栈的一层大堂里传来成子候骇人的叫声,客栈的大门被匆匆打开,成子候失魂落魄地狂奔而出。好奇的人们向内探看,胆子小的也被吓得尖叫不已,只见守夜的店小二直愣愣地坐在厅堂中的地面上,眼球暴突,嘴巴大张唇角流血,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无比的东西,被活活吓死。又仿佛在无比震惊之间被一击毙命。闻讯而来的南疆官家人发现令人震惊的不只店小二,住进这个客栈里的每位客人,除了成子候,各个都命丧于此,死相各异。有人死在甜美的睡梦中,有人悬梁,有人痛苦得咬舌。于是成子候被当成了唯一值得寻味的人,带去官府审问。成子候一开始因为宿醉和惊吓头疼欲裂,言语不清,在官府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后,终于清醒过来,回忆起了当晚那名美人。当时自己本就因为生意场的失意而低落,不知所措,只是无比怜惜家人,哪有心思正经垂涎美人,醉酒之后有些失了心神,想那美人一扑就消失,想和美人玩儿一个冒险游戏,看自己能不能在窗前及时刹住脚步,刺激一下心神,没想到险些酿成大错,倒是美人救了自己。
北疆王回了北疆,沈如意经过这次出走,便跟在了霍承尹身边,皇子府中,她躺在院中大大的躺椅上,定定地看着霍承尹,像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星星来。
霍承尹摘下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口中,也躺在了草坪上。若有岁月静好,若生来便有神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霍承尹在暖融融的日光下闭上眼睛,风儿低旋过耳畔,低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