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萨沙大人……”　　“萨沙大人！”　　　　焦急的声音清晰起来。　　她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希绪弗斯担心的神情。　　萨沙茫然地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背靠着大理石的台阶，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披上了一块白色的披风。　　灰蒙蒙的天空正落下小雨，希绪弗斯额前的短发有些湿润。　　淅淅沥沥的雨水滴落在他的圣衣上，水珠顺着圣衣上的雕纹倏忽滑下。　　　　“您……还记得我是谁吗？”他迟疑地问道。　　　　女孩用绿色的眼眸看着他。　　“……希绪弗斯？”　　　　希绪弗斯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您还记得……”　　　　——是吗……　　——我还记得……　　　　一滴眼泪突然从她的眼角滑落。　　　　——咦？　　　　她伸出手，触碰到那滴滚烫的泪水。　　心里仿佛被挖走了一大块。　　“……可是，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声音略微嘶哑地说道。　　　　希绪弗斯一愣，斟酌着开口:“您……还记得……天马和亚伦吗？”　　　　“……谁？”　　　　希绪弗斯低下了头，避开了萨沙的目光，“对不起……我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我忘记了什么？！”萨沙几乎是疯狂地大叫起来。　　“希绪弗斯，我忘记了什么？！”　　“是很重要的东西对不对？”　　“我……我应该……”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应该是从……从哪里来的？　　　　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惊惶地瞪大眼睛，想要从脑海里回想起什么，可终究是徒劳。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眼泪滚落下来，滴在大理石的台阶上。　　她埋下头开始啜泣，双手捏紧裙摆。　　　　“萨沙大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希绪弗斯……我、我还是萨沙吗？”　　她抬起头，盈满泪水的绿色眼眸无助地看着希绪弗斯。　　　　他一愣。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哽咽地说道，“我现在只记得……”　　“只记得……”　　“你带着我离开……然后上船……然后到了这里……”　　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扭曲，变得断断续续。　　　　“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用袖子擦去脸上狼藉的泪水，红肿的眼角满是泪痕。　　“萨沙什么也没有了……”　　　　她突然抓住希绪弗斯的手，抬起盈满泪水的绿色瞳孔。　　“我只记得你了……”　　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扭曲，越来越微弱。　　　　希绪弗斯心头一震。　　他褐色的眼睛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翻涌着看不清的情感。　　带着一丝犹豫和隐忍，他皱着眉欲言又止。　　　　最终，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抱起来。　　“对不起……我又一次伤害了您。”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希绪弗斯低下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　　怀中的女孩压抑着哭声，也不知道能否听清。　　　　——尽管他试图阻止……　　　　“请您住手！”他没有任何思索地喊道。　　　　远远的台阶之上，亚米茄怀中抱着紫发的女孩。　　“您来了。”亚米茄抬起头来，微笑着说。　　　　怀中的紫发女孩闻声漫不经心地抬眸，冰冷的视线射向希绪弗斯。　　她站立起来，手中拿着金色的权杖。　　站在台阶的最高处，她俯视着希绪弗斯。　　　　希绪弗斯注视着位于台阶最高处，熟悉，但又陌生的小女孩。　　她手握金色的权杖，缓缓迈出脚。微昂着的头，一双淡漠的，不同于他之前所看到的，灰色明亮的眼眸。　　　　一种别样的情绪自心头蔓延，他仿佛已经于无数次重复的梦境中见到过同样的场景。　　同样是紫发的女孩，精致的面容上一双淡漠的灰色眼眸。　　　　——他与同伴下意识的单膝跪地。　　欢呼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抬起头来。”遥远的声音从上方清晰地传来，“汝的名字是？”　　抬头的一瞬，逆光的身影伫立在台阶的最高处，刺眼的阳光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在看清那双灰色眼眸后，他屏住了呼吸。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高贵的少女。　　恍惚间忘记了该有的礼节，贪婪地想要看清少女的容貌。　　旁边的同伴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垂下头。　　“雅典娜大人在问你的名字。”同伴有些不满地小声提醒他。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直视高高在上的少女。　　然后郑重地说：　　“回雅典娜大人，我是西……”　　　　“汝是谁？”冰冷的语气突然打断了他的回忆。　　　　“你……不是萨沙大人吧……”希绪弗斯迟疑地问道，“应该是……雅典娜大人？”　　　　紫发的女孩不置可否。　　　　“……回雅典娜大人，我是这任的射手座圣斗士，希绪弗斯。”　　　　女神俯视着单膝跪在阶梯之下的男人，淡漠地说道，“汝既然是吾的圣斗士，为什么要阻止吾？”　　希绪弗斯斟酌着开口:“您……您打算抹杀萨沙的存在吗？”　　“萨沙的存在本就是个意外。”女神面无表情地说，“本是圣战计划的一环，但是出了些差错。”　　“差错？”　　“没有投身到神像之下，投身到意大利，吾孕育了不该存在的人格。”女神把玩着手中的金色权杖，不带丝毫感情，平淡地说，“果然和人呆得太久，就会出现这些意外……神格未觉醒之下，人格就会被孕育，被无谓的羁绊篡改，被复杂的情感左右。只是，吾没想到，这样的人格竟会成长到如此地步……或者就像汝族所说的，奇迹？”　　“萨沙的人格将会成为吾神格的阻碍，成为圣战的阻碍，吾需要将她清理掉。”　　“既然尼姬的力量已经回到吾手中，萨沙的人格自然也无需再存在下去，圣域不需要软弱的女神去迎接圣战。”　　　　“请您，让萨沙大人回来。”　　他突然说道。　　　　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紫发少女。　　希绪弗斯用他棕色的眼睛，哪怕是以半跪的姿势，也是以最为庄重的语气与姿势，看着小小身躯里的神祇，不卑不亢，诚恳而又坚决。　　　　神祇审视着面前的男人，仔细地端详着他。　　“汝再说一遍。”　　　　“请您，让萨莎大人回来。”他坚定地重复着　　　　“汝真的做好决定了？”女神以她那没有任何感情和波澜的语气，缓缓地说，“汝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哪怕她的存在会影响圣战？”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灰色的眼眸终于开始认真地注视他，仿佛想要看透什么。　　小小的女神思索着。　　　　在她身后的亚米茄始终一言不发，微笑地看着希绪弗斯。　　　　一时间的死寂，希绪弗斯内心狂跳不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做过如此冒昧的事情了，此刻更不知道应该如何结束这尴尬地对峙。　　　　“好吧，吾答应汝。”　　希绪弗斯松了一口气。　　　　“但是，”女神面无表情地说，“作为交换，汝发誓，为吾献出毕生的忠诚。”　　“听从吾的命令，不论是要面对生或死。”　　　　“希绪弗斯在所不辞。”希绪弗斯释然地说，“我的命，本来就是属于雅典娜大人您的。”　　“汝真的想要将自己生命奉献给吾，奉献出对于吾完全的忠诚？就为了换回这个小姑娘？”　　“是的，雅典娜大人。”希绪弗斯毫无犹豫，“恳请您，不要抹杀掉她的存在。”　　女神的眼神似乎有着几不可察的一动，但随即又消失掉了。　　“汝叫希绪弗斯？”女神开始回想着什么，“似乎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啊……”　　　　——一个曾经听过的名字……　　　　“希望汝不会反悔。”她微微转身，背对着希绪弗斯说，“吾答应汝，让萨沙的人格继续存在于这个身体之中，吾与她共存，去迎接圣战。”　　“吾现在，就把她还给汝。”　　她看向亚米茄，点了点头。　　亚米茄低头颔首。　　紫发的女孩手中金色的权权慢慢消失，她慢慢地闭上眼。　　　　“雅典娜大人，还请您不要让萨沙大人知道，我和您之间的对话。”在雅典娜的意识快要再一次陷入沉睡时，希绪弗斯急忙说道。　　　　高贵的神袛微微一怔，最终还是缓缓地点头。　　　　——这样做的话，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汝为她做了什么的。　　——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她再一次回到如同宝石般澄澈的天空之中，她看向倒在地上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　　女孩已经沉沉地昏迷过去。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高贵的女神走向不远处一片金色的光芒，在快要消失在光芒中的那一刻，女神忽然脚下一滞，像是回想起来什么。　　　　——遥远的记忆里，单膝跪地的青年中，英俊的褐发青年清晰、稳重的声音不卑不亢地传来:　　“回雅典娜大人，我是风神埃俄罗斯之子＊，科林斯之王，希绪弗斯。”　　　　——————————————　　　　萨沙哭累后，在希绪弗斯的怀中沉沉睡去。　　阴沉的天空仍旧下着连绵的小雨。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打在圣衣上，顺着金属光滑的表面滑下，滴落。　　他帮萨沙裹了裹披风。　　　　史昂并不在白羊宫，空旷的宫殿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哈斯加特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希——绪弗斯……”哈斯加特正准备用自己洪亮的声音叫出希绪弗斯的名字，希绪弗斯立马做了一个“嘘”的姿势，他立刻停了下来，声音越来越小。　　他看见希绪弗斯怀中抱着的紫发小女孩，吃惊地回视希绪弗斯。　　　　“我之后再向你解释好吗，哈斯加特？”他压低声音，不希望吵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萨沙，“我现下先前往教皇殿。”　　哈斯加特会意地点了点头，让他通过金牛宫。　　　　——阿斯普洛斯他们应该还在出任务。　　　　他沉默地走在大理石台阶上，低头看向熟睡的萨沙。　　他张开右手，手心里躺着一颗白色的珠子。　　　　那是亚米茄临走时交给他的。　　——他并没有告诉萨沙大人。　　　　他的眼眸变为深褐色。　　　　“希绪弗斯大人，雅典娜大人并没有消除萨沙大人的记忆。”她小心翼翼地将尚未醒来的女孩放在台阶上。　　她伸出手，将一颗白色的珠子交给希绪弗斯：“这是萨沙大人的记忆。”　　“雅典娜大人在您未来之前拜托我，将她取出的记忆封存起来，交由德尔斐保管，直到圣战结束，如果萨沙大人还能活着的话，就还给她……”　　“大人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酷，她只是希望能够让圣战的胜算最大，尽快地结束圣战，不愿让更多的人牵扯进来。”　　“毕竟我们都知道，圣战是残酷的，并不是小孩子之间的游戏，那是神灵之间的战争。”　　她微笑着说：“但是，既然雅典娜大人已经同意与萨沙大人共存，这个记忆应该就可以还给她了。”　　希绪弗斯带着感谢的神色接过小小的珠子。　　宛如一颗洁白的珍珠，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这就是萨沙大人的记忆……　　　　“只是……”她的语气一反之前的温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是否是现在还给她，这得由您来做决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亚米茄。”希绪弗斯用褐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亚米茄，“你是说现在不应该还给她吗？”　　“过多的羁绊并不能让她成为一个坚强的‘女神’。”亚米茄垂下眼睑，“一味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是没有办法迈出新的一步的。”　　“今后她会遇到的质疑、猜测都可能轻易地击垮她，尽管她只需要在表面上做一个完美的女神。”　　　　希绪弗斯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珠子。　　　　“既然是您选择让她留下，那么您需要陪伴在她的身边，负起责任，替她扫清一切障碍。”　　　　“让她作为女神活下去。”　　　　“是您给予了她新生。”　　　　于山坡上静静伫立，向下望去，简易的石块上，潦草的地镌刻着逝者的姓名。　　厚厚的灰尘和橄榄树枯萎的树叶，覆盖着通往雅典娜神殿的回廊。　　鲜血淋漓的双手。　　破碎腐败的石柱。　　倒在血泊中的同伴。　　狂风的哭号。　　黯淡的圣衣上早已干涸的黑红色血迹。　　　　——如果，他们能够摆脱仿佛被世界抛弃的恐惧。　　　　希绪弗斯看着手中那颗白色的珠子，抱紧了怀中尚在熟睡的女孩。　　　　——————————————　　　　·圣域外围树林　　　　三个穿戴白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意预离去亚米茄面前。　　　　她先是一愣，随即郑重地跪下，屈身行了一个大礼。　　“您和两位大人终究是亲自前来了。”她用如墨的黑色眼眸看着前方的来人，微笑着说道，“卡培拉大人，墨尔波墨涅大人和……我的主人。”　　　　“因为那是她们所司掌的故事……”其中较为高大的身影用低沉平稳的声音说道。　　“但那毕竟是你欠雅典娜的人情。”卡培拉有些不满地说道。　　“可是你输给了我。”　　卡培拉一时气结，正准备反驳。　　　　“雅典娜将过去的记忆一起取出来了吗？”墨尔波墨涅问亚米茄。　　“一部分，”亚米茄低头恭敬地说道，“大人她只是取出了一部分过去的记忆，然后希绪弗斯大人就来了。”　　“不过她本人并不知晓。”　　　　一时陷入了沉默。　　　　“您觉得……他这次会怎么选择呢？”亚米茄最终忍不住问道。　　　　“不干涉他现在的选择。”高大的身影答道，“接下来，就是他和雅典娜之间的事情了，我们所做得已经足够了。”　　　　“你也快些回到神庙吧。”他们转身准备离去时，高大的身影说道。　　“是，我的主人。”亚米茄低头，恭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