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么一日日地跑着,魏德才去接了哨子们传进来的消息,正想入殿却被守在殿外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他脚步一停,微微叹了口气。
“魏公公。”
一道娇媚的声音从右侧传来,魏德转身,瞧见一极尽态妍的年轻美妇款款而来。
那月华锦上的紫牡丹纹尽显雍容贵态,三千青丝柔顺地被挽成抛家髻,银凤雕珠镂花发梳在璨阳的余光下,焜昱错眩,就好比那九天耀阳一般,也彰显了此贵人的身份。
魏德上前,微微曲腰,道:“奴婢请贵妃娘娘安。”
“公公不必多礼。”淑贵妃抬了抬手,脸上含着笑,“本宫炖了碗山药红枣乌鸡汤,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魏德是建宁帝身边的老人了,是阖宫的太监总管。都道:“在这宫中宁得罪落魄的主子,别得罪势大的奴婢。”更何况还是陛下身边的贴心人?因此阖宫除了陛下,谁都不愿意轻易得罪了他。
淑贵妃话中的友善一如既往,魏德却是道:“娘娘,还请稍等片刻,奴婢此时不敢进去,怕打搅了陛下。”
经他这一提点,淑贵妃顿时明白了过来。陛下登基以来,为诸多政务所累,劳积于心,因此常有心绪不宁之时,更会偶尔梦魇,每到这时,陛下的心情便算不上好,像魏德这样贴身伺候的人,更是愈发小心谨慎,生怕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动作就惹得陛下更不悦。
淑贵妃见识过陛下梦魇后发怒的模样,因此也不敢催促,只得记下魏德的好处,安静地候着。
寝殿中,建宁帝伏在桌案上,再一次被困在了梦中。
“阿琬,阿琬,这屋子可好看呀!”
少女推开窗子,将上半身探了出去,又抬起了手,像只小喜鹊、惊喜地道:“是芙蓉,好多,好香啊,是你特意为我种的吗?”
“是,孤知道你喜欢芙蓉。”
建宁帝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像如今这般日复一日的深沉,而是透着一股年轻的朝气,含着期待,含着取悦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1。孤不是帝,送不了你黄金屋,只有这间太子府最好的屋子和满院的芙蓉,妄图博美人一笑。阿榕,你可喜欢?”
“喜欢!”少女用含着灿星的双眼回眸朝他笑着,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纯善、稚气的笑容,属于这朵世间最明艳热烈的芙蓉花。
“阿琬,我真喜欢你。”少女扑过来将他抱住,用大胆直白的眼神看他,朝他撒娇抱怨,“你怎么还不娶我呀?”
他心里高兴,也有些好笑,赶忙哄她道:“乖,孤也想早些娶你,可你是清白的女儿家,又身份贵重,孤不敢怠慢,必得求得父皇同意,亲自去西乐求亲。”
“可是从大周到西乐有好长一段路啊,当初我偷偷跑出来,可是花了半个月才到元都呢!”少女不高兴地用脑袋去够他的下巴,小声道,“我们能不能偷偷成亲呀?”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他无奈地去捏她圆润的耳垂,“你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孤还怕你父皇听见消息后生气,不许你嫁呢!”
少女瘪瘪嘴,声音闷闷的道:“好吧!那我再等等吧!”
“哎呀,孤的阿榕这么恨嫁?”他笑着埋下脑袋,与她平视,又亲昵地去蹭她的额头,低声道,“乖,孤一定娶你。”
“嗯,我最喜欢你,只喜欢你,当然想嫁给你啦!”少女大胆地亲在他鼻尖上,一瞬即分,看他诧异得瞳孔微睁,又像恶作剧得逞后的小孩,猛地推开他跑了。
不知为何,他的阿榕明明在艳阳天下笑得那般的动人,他却觉得周遭陡然发寒,那是一种不知为何出现地极为猛烈快速、让人来不及防备和躲避的寒冷,像细小的针,无声无息又极为精准地从他的四肢扎进去,刺中了他的骨头。
不,阿榕,别再走一步,快回来!
他猛地上前,却只能踉跄着倒地,骨头里的针凝聚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把极小的锤,恶意地从他的心脏捅出。
在这一瞬间,他痛不欲生。
惊人的钝痛让他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耳朵,五感好像闭合了。他无法再看见阿榕明艳动人的笑脸,他试图去回忆,但记忆里一片空白,活泼可爱的阿榕从他的灵魂中被生生抽离出来。
他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好似被雕成了一座石像,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春夏秋冬,四季变换。
“阿琬。”
“阿琬。”
他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却终于出现了熟悉的声音是阿榕,阿榕回来找他了!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刮过他的眼睛,他陡然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一方栽满了芙蓉的太子府小院,而是坐在马上,僵硬地停留在一方朱红色城门前。
那城门早已被闭合,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他迟钝地感应到什么,木然抬头,才发现拂过他眼睛的是一片玉色金绣芙蓉锦帕,随即用细小的动静在他双耳之间拉成一条绷紧的线。
“啪!”
他座下的马被鲜血喷了一脸,不安地后退了两步,连蹄子也跟着软了。他在那一瞬间差点从马上摔落,可地上全是血,根本没他能立足的地方,他在马上坐不稳,又不敢将脚踩进血里,他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