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郑公倒是有这个闲心。”元辞低下头,“他说的也不全错。”
“你不怨元公和公主吗?”
怨?
元辞自问没有这个资格。
“我的命是大人与母亲给的,我没有立场去怨他们。”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元公与公主,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元辞闻听此言,背后倏然冒出一身冷汗:“别开这样的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并不是在与你玩笑。”
卫苒一手抚上她的后背,手掌正落在她后脖颈下方五寸之处。
元辞嚯地起身,浑身颤抖无法抑制。
“你不要靠近我!”
卫苒!
方才,她手放着的地方,正有一处胎记。
年少时,某一次,奉华为她更衣。
一名女使不小心走错,进了她的房间。
【郎君身上的胎记真有意思,仿佛是只小小的红龙一般,可这红龙的身上怎么还有一处疤痕,好像活活将它斩断一样】
说这话的那个女使,名字早已记不得。她只知道,这个女使说完这话,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是从此以后,荣阳公主给她立了一个规矩,所有衣服都只能自己穿。
长大后,她偷偷从府外买回镜子。
【奉华,你说这个烙印像什么】
【是牡丹】
奉华为她收起镜子。
【郎君幼年,一位高人游方来到将军府,说郎君背后红龙贵气太重,恐压住主人不能伸展才华,因此,公主以此烙印将红龙封住,是为了不让它伤到郎君】
这个解释是在太过匪夷所思,她长大之后不停查阅堪舆星命典籍,从未见过有人用烙印斩断胎记的案例。可是她也不敢去问母亲,只恐此言惹得母亲与父亲不快。
卫苒不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惊讶地望着她:“怎么了?”
往事在心头一闪而过,她强自镇定下来:“我……我没,没事。”
“你不要害怕。”卫苒拉着她的手,安抚,“我没有恶意,只是实话实说。你与元公,还有公主,长得确实不是很相像。”
太像了。
也许是月色装扮,让她的五官身形都有些模糊失真。
那日崔允明言犹在耳,卫苒只觉得头痛。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一句“外甥像舅”也再难解释眼前这惊人的巧合。
“母亲说我长得比较像祖母。”元辞以手掩口,轻咳一声,“你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也许吧。”
卫苒并无意戳穿她。
总得找点话说,她小心地开口:“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容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皇后。”
卫苒顿了顿,道:“你可听说过,盲人摸象的故事。”
“听说过。”
摸到象鼻的人以为象是长的;摸到象身的人以为象是宽的;而摸到象尾的人以为象是细的。每个人都只了解象的一面,参不透全部。
“容皇后便是这只象。”卫苒轻轻叹息,“有人受容皇后天恩,蒙她擢拔宠遇优渥,这些人视皇后陛下为再生父母,敬之畏之。有的人权倾当朝,权柄之盛甚至威凌天子,在他们眼中,容皇后不过一介深宫妇人,牝鸡司晨而已。”
“那么你呢?”
在你心中,容皇后究竟是什么样的。
“你以为我会恨她?”
元辞犹豫片刻,摇头:“我觉得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元辞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希望你能快乐,不希望你为了上一代的仇恨而活在阴霾里。”
卫苒从未想过,有人会这么认为。
从小到大,除了舅父与外祖。
所有人都不断地提醒着她,她的祖父与父亲都被容皇后害死,作为忠良之后的宰相女孙,她必须报仇。他们好似在提醒她,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罪人之女不配拥有片刻的欢愉。
她生来就带着使命,不配有自己的人生,不配有自己的快乐,她这一辈子都应该为了一个复仇的理想而活。
为了复仇,她应该委身皇帝最宠爱最身负众望的嫡长子;为了复仇,她应该接受“忠良世家”的国舅家的招揽;同样是为了复仇,她也可以利用眼前这个心如赤子的孩子。
甚至,有时,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只是我的浅见,若是你听了觉得刺耳,我以后不再说便是。”元辞怕惹她伤心,赶紧坐到她身边。
“无碍。我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她背过身去,悄悄用手袖拭去眼角的一抹湿润。
元辞还想说什么,楼下却忽然传来随从的声音。
“元郎君,卫主簿,我们在县府外抓获两个形迹可疑的人!”
话音未落,耳边就响起元宝熟悉的声音。
“阿兄!是我!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