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濛的浓雾完全遮掩了山径,虚虚实实的数百小道,让身在其中的人摸不清方向。天际层云也飘落一起凑热闹,盘在山腰处不肯散去,一圈一圈与雾中道阵相呼应,形成天然瑰丽的云海太极图。湛天峰的护山云阵本是玄鸣涛练习术法之时随手布的,每天练习每天便多叠加一层,日积月累下来竟成了固若金汤之地,连一丝魔气都钻不进来。整座山处处皆是青翠欲滴的竹林松柏,闯入者多半会被困在阵中完全迷失,直到主人愿意开方便之门送人出山。只有玄鸣涛最信任的人才知道,沿着雾中若有若无的月华花瓣就能找到上山的路径。越是接近峰顶的别尘居,沿途的月华树越多,别尘居中更是种了满院的花树,再也见不到一点绿植。
而今日,湛天云阵十年来第一次起了变化,原本轻柔绕山,只迷惑困人的云雾突然疾走,一旦有人进入湛天峰范围,云海太极图竟然自动开启化为云天剑阵攻击来人。连原本想要上山与玄鸣涛交流最新敌情的白子墨都被拦在了山脚无法进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用银翎传信却被剑阵瞬间销毁,用浮云引信也被云阵吸收,试了许多办法就是无法突破。忧心师弟出事,白子墨第一时间跑去找赭杉军求助,恰遇奇首和弦首一同从玄天殿出来。
……
悟僧守山也不是一两日了,自从追随玄鸣涛来到道境,他便在别尘居旁自结草屋而居。出战时一同作战,回来后只要玄鸣涛在,他便自动负起守山职责,怎么劝都劝不退。正如现在,漫天的月华花瓣飞散得越来越密集,悟僧岿然不动地立在别尘居外的山道上,这是玄鸣涛第一次真正拜托他守门,缤纷落英不入他眼中,只是今日,内心稍有彷徨,不知是该恪尽职守,还是应该入内相劝……
……
西风饮罢浮世魂,箫声咽,尽失方寸。奈得青丝空叹息,剑心作茧自困。花拌酒,拍坛枕云,啼笑月华不似君,无情有情怎思量。道与理,难相问。
随地滚散的空酒坛,多多少少总有十几只,另处竹制水槽边,刚被挖出来的满坛堆得整整齐齐,还有半身高。一人独坐月华之下,面无表情,神智清醒,淡漠地拎着酒坛一言不发地拼命灌酒。空了,就将酒坛随手抛于脑后,隔空再取过一坛继续往下灌。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如此好的酒量,想买醉忘千愁都做不到,越想逃避,越是清醒。花瓣飘落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瓣瓣敲打着灵魂深处的不忍与难舍,强迫他绝不可醉去。挂在眼前月华树上的紫金箫随着迴风奏出不成调的悲音,越听越烦躁,一个人避世在此,明知不可能长远,彷徨却占据了整颗心,进不得,退无路。
若是苍真的牺牲,那么什么天命天数都不重要了,就算能保下道境,苦境也将全毁。苍作为神州天罪中最重要的关键,此刻在道境的众人中谁都可以牺牲,唯独他不行。如果玄鸣涛自己上阵,也就是天命轨迹回归最初,未来什么都改变不了,谁也救不下。可……要是人间都没了,还谈什么救赎呢……
……
原本还打算让小师弟暂时冷静几日,但看来情况要比想象中更严重,越是沉默,之后的爆发越会不可收拾。苍心中明白,若拥有窥天之能便可参与赦天神封,那么小师弟观想未来的能力也是可备之选。他虽清楚玄鸣涛是扭转道魔之战的天命者,却不能透彻天命究竟如何,但总归,就算不看天命,保下师弟也是他该为之事。未免玄鸣涛剑走偏锋,选择为他替劫,苍与赭杉军携手同闯湛天云海太极剑阵。能顺利开导便罢,若是不能,就将小师弟先行封印困住,待赦天神封之后,再放其出来,届时若还有命,赔一曲抱歉便是。
十年累积的法阵一层绕着一层,一圈套着一圈,云中雾里剑气源源不绝,完全无迹可寻,也无根可断。苍在与朱武一战中重伤未愈,便以赭杉军为主攻,辅助他观察阵眼牵制云气走势。两位师兄不愧是玄宗弟子辈中的最强者,怒沧紫霞琴剑合璧无往不利,云阵虽是难缠,还难不住剑阵术法高人。但这个剑阵似是有灵,时而攻势凶猛,时而触之即退,令人难以捉摸。一会儿死死困住两人使他们难以施展,一会儿又好像故意放行甚至为他们打开上山通道。
云阵变换即是玄鸣涛的心思不定,既不想见又想见,云天剑气不停围绕着两位师兄飞旋,却不伤他们分毫,既想阻又不想阻,反复纠结。苍两人看出云阵变化端倪,不与力拼,赭杉军更是收起紫霞之涛,反而取出天鸣笛,与怒沧琴合奏,两人以音破雾,用音波探索真正的山径,也希望山顶的人能听到而缓解心中挣扎。
就在即将破阵之际,两位师兄不约而同地停了手,太极剑阵露出一丝破绽足够两人化光进入便已足够,他们并不想真的破阵而让湛天峰失去这道天然的屏障保护。若是小师弟无法开导,或许还能直接扭转剑阵,将他反困于此地也是不错的选择。待他们进入之后,云雾缓缓合拢又恢复成了原本的剑阵。
沿着月华树上山的小径再无阻阵,空气中的花香却夹杂着浓郁的酒气,这是小师弟亲手酿制,玄宗上下都一致称赞的愿逐月华流照君。别尘居也不是第一次来,每回小师弟都把他的月华酒当宝贝似的,只肯取出一樽半壶待客,馋得紫荆衣恨不能将别尘居挖地三尺翻出酒来,今日酒香竟飘出三里外,隔着半山都能嗅见。再往上,距别尘居半里,不出意外见到了忠于职守的悟僧在山道边盘膝禅坐。
“弦首,奇首。”悟僧起身合十见礼,“上山的路到此为止。”
“悟僧,我们知你必是受人所托,但今日这条路,恐怕我们必须要继续前进。”苍回礼道,“忠人之事并非要盲从,且放我们过去吧。”
“悟僧只知玄者交代,不知其他,不可放行。”在玄鸣涛好说歹说地劝导下,悟僧才肯改口不喊他圣者。
这时一个空酒坛从别尘居的草栅栏中滚下山来,沿着山径还一路滴洒着坛中未饮尽的酒,轱轱辘辘一直滚到他们脚边。
“难怪半山酒香。”赭杉军随手截停酒坛,拾起后发现里面还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月华酒。这酒平时如此宝贝,今日却被随手抛掷,看来玄鸣涛定是喝得烂醉如泥了。“你在此为他守门,他却在内中买醉,正是放任他伤害自己,快让我们进入相劝。”
“悟僧,你必也不愿见他如此。”苍见酒微微皱眉,“只放我们两人是机动应变,非是违背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