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如明前龙井般清澈的眸子上涂了燕红的胭脂,额间是一朵灼灼其华的凤尾花花钿。
阮遥集并没有看见她双眸中的绝望,也没有看见谢氏大族,无父无母的嫡长女,她是何等煎熬。
谢令姜是不情不愿的嫁过去的,阮遥集竟是不知道呀。
收到鸿雁传书,谢令姜以为他死去,阮氏再无阮遥集,谢令姜是准备一同赴死的,可是被救下来后,她好像忘却了所有和他相关的记忆。那些给她带来最痛苦,最不甘岁月的所有的记忆。
她上了花轿,嫁入琅琊王氏。
他立在建康街头,亲眼目睹自己最爱的那个娘子,嫁去他族。
王氏一族也是顶级门阀,诗书簪缨之家。
她相夫教子,温良恭俭让。
价值连城的玉器,白玉灼灼其华的象牙摆件,泛着乌光的古色铜镜,琉璃盏宫灯,南珠翡翠头饰,玲珑绸缎。
谢令姜的生活应该是幸福的吧。
转眼间,十七年后。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孙恩贼军已经打进来了。”
她依旧端坐在那里,有着世家宗妇的贵族风范,荣辱不惊,她嫁给了王知音,王知音整日只知道诗书画,只知道风流,抑或是沉浸在研究道术里,整日里吃着五石散,走来走去,就想着玉皇大帝能够搬来救兵。
她命令府上培养了许多家兵,但是肯定阻挡不了铁蹄的践踏。
她举厝自若,面无波澜。
她还是那个谢令姜。
如今天下已经大乱了,比五胡乱华时更为厉害,朝野内外,处处都是纷争,各个州府都已经大乱,起义军分起。
会稽城下,已经是孙恩的百万贼军,兵临城下。
阮遥集亲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率领着军队前来援助,而后就瞧见那个一如从前刚烈无比的娘子,义无反顾的自投利剑。
“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
孙恩眉间一挑,刚刚杀了王知音的长剑又指向了她,“你拿什么来跟我谈判?”
“以我谢氏之名,以我谢氏令姜之命!孙恩,他是刘氏子孙,与你并无夙怨。”
谢令姜忽然快走了几步。
她素来腰板挺得笔直,被称为世家闺门之范,此番长剑没入胸口,她唇角流着朱色的血,衬托着雪白的肤,如同寒梅映雪,分外绝色。
阮遥集前来的时候,只瞧见她那窈窕身段坠落于地。
“谢令姜,你怎么敢死?”
她都要死了,还皱了眉,嫌弃不干净的气味。应该是嫌弃他周身战场厮杀过的,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和苦涩的泥泞气味。
她也许从来都不是谢氏嫡长女谢令姜,她想要当做的,应该是年少时那个无忧无虑的谢长安吧。
眼泪终于滚烫的落下,阮遥集后悔不已,后悔这些年来一直在将养身体,后悔这些年来追名逐利,后悔这些年来一直以为只要远处守护着她的夫家,守护着她的家庭,只要远远的看着,便能护她一世长安。
“长安,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真的好爱你谢长安!”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又下了一场雪,雪花冰冰凉凉的,而后渐渐弥漫了整座城。
外头的纷争和杀戮,阮遥集全部都不在乎,他最想留住的那个人,最终还是离开他了。
“哪怕永远不相见,只要你能好好活在这世上,我以为这就够了。”
阮遥集抱着谢令姜的尸体,一步步的登上城门,坐在城楼的最高处,一夜风雪。
这漫天的雪啊!
何尝不让他想起从前?
好似那年春庭宴飞雪,红蚁暖炉,“大雪纷纷何所似?”她笑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如同这雪一样的她,因为漫天风雪而名扬天下,而最终又葬身于这漫天风雪之中。
究竟是何其可悲啊?
阮遥集终于在这风雪之中嚎啕大哭,再也回不去了。
阮遥集下定了决心,紧追着她就去了,无论梦境里的事情是不是真实发生的?阮遥集,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谢令姜,他一定会牢牢地护住的。而且这一生她的幸福都只能他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