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冷秋不过以为这很可能是模仿话剧而做的一篇《涓生的手记》,但是越看越是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前面说过,光是第一句加上文章的“手记体”,这篇小说的张力便有了。
但作者的野心竟不止于此!
因为文章的行文间,不只是有“忏悔”,也有“狡辩”,不只有当初的涓生,还有未来涓生的回望,甚至中间夹杂着作者本人的批判。
有意识流,有心理,有多重话语,这篇小说,绝了!
独具一格的文字,鞭辟入里的分析,那一句“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
冷秋甚至觉得要比话剧还要让人激荡!
“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冷秋读完,深感这话的沉重与力量!也顿时觉得,隐隐间这篇文章好像要比自家老爷子的话剧要高出那么一筹。
但若要她真说出缘由,因为只看了一遍,冷秋真还说不出来什么。
目前来讲,只是感觉。
【我将在孽风和毒焰中拥抱子君,乞她宽容,或者使她快意……。】
【但是,这却更虚空于新的生路;现在所有的只是初春的夜,竟还是那么长。我活着,我
总得向着新的生路跨出去,那第一步,——却不过是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
。】
【我仍然只有唱歌一般的哭声,给子君送葬,葬在遗忘中。】
【我要遗忘;我为自己,并且要不再想到这用了遗忘给子君送葬。】
【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
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
这最后几段,冷秋敏锐地感知到,这好像真的又不只是在写子君。
冷秋沉吟了许久,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读稿,并不是在研究。
是故冷秋歉然一笑,郑重将稿子压在桌子上,两眼死死盯着余潇,像是要将他吃了。
“余潇啊余潇,你甚至给了我惊吓了。这篇文章,千古名篇!也可谓是先锋文学之翘楚!”
“老师,其实我并不是很同意这是什么先锋文学。”
程子君不合时宜的话虽迟但到。
“抛开一切,从最显眼来看,这就是一篇古已有之的俗套故事,负心男与痴情女,此为俗;文章巨大的张力、语言的优美以及其对各类手法的运用,此为雅;文章丝丝入扣,人物饱满真实,反映的背景、人性尤为真实,此为写实。要我说,倒不如是雅俗共赏的集大成之作。其实某些所谓的先锋文学的作家,他们不断试探着题材的边界,但又故步自封,容不得异己,实在当不得【先锋】这个词语。”
冷秋本对传统小说并无研究,起初听得连连点头,但后面又嘲讽了某类人,冷秋也不由哭笑不得。
“其实我不愿意说它是所谓的先锋文学,是因为这篇小说一切的形式、内容都是给思想,或者说哲学做铺垫的。这篇文章的思想是启蒙,大众启蒙,文章行笔无不透露着对启蒙的反思与批判。这个反思是不留情面的,是包含文章中的【作者意志】在内的。启蒙的局限,启蒙者思想的局限。或许当启蒙、文化运动轰轰烈烈之时,还有人思考,我们启蒙的思想便是真理吗?我们启蒙者便高人一等吗?启蒙者与被启蒙着难道只是拯救者与被拯救者的关系?”
“这也是我认为它比话剧要胜出一筹的原因。它是作为启蒙的启蒙而出现的,而话剧似乎总是能让人感觉到作者那一丝不自觉的,救世主的姿态。”
“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程子君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使得冷秋茅塞顿开,原来自己隐隐然感觉到的是这:对启蒙的反思!
是啊,你启蒙者只是让青年男女自由恋爱,让女性走出家门,但社会允许吗?
启蒙者可不管那些人的死活,或者说是否他们因所谓“自由”而牺牲,会变得更伟大?
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娜拉走后会怎样呢?
不是沉沦便是回来!
一旁的余潇都听傻了,我在哪,她们谈的是什么?
难道只有我关心鲁迅的二弟吗?
他二弟可是说,这是鲁迅写给他的!
“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
你看看,这不就是写给我作人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