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用罢,白子鸿让香兰带李启昭去青云阁修习功课,自己则与太子李启暄坐在右室等待消息。此间一时一刻对白子鸿而言都是煎熬,生也好,死也罢,总归是有个定论。唯独这生死不明,宛如疯者自证,偏要从细枝末节中寻到能证其疯亦或证其明的蛛丝马迹,来为自己找个心安。
李启暄终于忍受不住困意在榻上睡去,白子鸿取来薄衫为他盖上。看着榻上少年眼下显出的乌青,白子鸿拢袖探手过去挑开他面上垂发,又心疼地轻抚他面颊。见少年睫羽轻颤,他又赶忙收回手去。李启暄如今已快长到白子鸿入宫时的年岁,原来那稚儿圆眼现今也变作狭长丹凤,薄唇高鼻与他父皇甚是相似。白子鸿已经想好,如若何家今日出事,他便也不能再瞒李启暄有关他皇叔的事情。
以糖为皮、为馅的虚情假意固然可口,但我宁愿你活得清明。
巳正二刻,白之韬来到东宫西苑见白子鸿。近两个时辰的早朝,就算叔父不说,白子鸿也已知道了结果。
“季凤。陛下允你再去见世子一面。”
“叔父,何家以何罪论处……”
白子鸿眸中噙泪,又如往日一般眉头紧皱硬生生憋住悲意。白之韬从他眼中看见太多东西,但今日之事,就连自己这个玉麟臣子也对何家命数无力回天。白之韬合眸将坤帝的决断,原话转述与侄儿白子鸿。
“弘州何氏因行巫蛊之事并行刺君主、东宫之罪,以谋逆罪论处。合府四十九人即刻羁押天牢,三日后问斩。”
白子鸿缓缓点头,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他缓和许久才松开五指,用示指指腹揉散眉心峰峦,而后告知叔父可以动身了。
叔侄两人一路无言,白子鸿只需跟在叔父身后行进,他已无心去管周遭杂音。他不知行了多久,也不知行过哪些地方,只知道自己在路途终点见到的是木栏杆后戴着手铐、脚镣的何以归。白之韬不想打扰两人,也无颜去见老友,和侄儿交代两句后便转身离去。
“子鸿。”
何以归从木栏间探手出来轻抚白子鸿的面颊,白子鸿望进他那双柔情不改的眼眸难免心绪翻涌,他缓缓抬手覆上何以归落在自己颊侧的手,而后偏首以面颊亲昵蹭动几下。何以归察觉掌心有温热淌落,白子鸿的啜泣声也渐渐明晰,他本不该心痛,但一看见那双眉眼,他便心如刀割。
“子鸿,别哭。”
何以归本想用另一只手拭去他满脸的泪,可手铐的铁链太短,限制了他的行动。偏就是他这一句话,彻底破了白子鸿的心防。他回想起过往自己同何以归在凤箫楼里相聚、青衿楼前放灯、翠竹林中许诺、银杏树下对弈……更是眼泪决堤而下,难以遏制,他开口带着重重的鼻音责问何以归。
“你怎么这般愚钝。”
“子鸿,天欲亡我,今日躲过,明日难防。”何以归顿了顿,用拇指抹去他眼下的泪,继而声音更柔,“况我知己子鸿聪颖刚毅,日后定会为我何府讨还公道。”
何以归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在白子鸿面前垂泪。细想来,应是因为某些话自己曾想对那时的他说,却永远不得机会。
“何以归,我宁愿你活着!”
“子鸿,你不是问我何以归来,何以归去吗?梅花娇容引我归来,知己情思送我归去。”
何以归依旧笑着,直到白子鸿被迫松开他的手时都是如此。
白子鸿被叔父送回东宫西苑后,一连三日将自己锁在青云阁中,不做他事,只是在琴室中一遍又一遍的弹奏高山流水。直到行刑日的午时三刻后,青云阁中的琴声终于停歇。白子鸿走出了青云阁,当他看见等在门口的李启暄时,不顾礼数上前环抱,埋在他肩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