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大王无端赐美,她直觉的反应不是妒忌失措,竟是不能免俗地窃喜,故而格外殷切热络,话里话外提醒靖王尹氏的出处,也是为着捧高尹氏三分。她哪里知道她一句“父王身边的人”,正说到崇仪心中芥蒂,叫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内院的事,王妃做主即可,不必事事回于孤听。”崇仪毫无修饰地表现出漠然与疏离,仿若事不关己。
李岑安凝眉敛容,表现出嫡妻的大度,一壁谦逊道:
“承蒙王爷抬爱,臣妾不敢擅专。父王钦赐的姻缘,臣妾真心为王爷高兴。尹妹妹瞧着是个好的,说话行事也稳妥。不知王爷预备给妹妹什么位分?”
崇仪想起暄堂外与尹氏那场官司,想起梁王不怀好意的眼神,只觉齿冷。再听李岑安一口一个妹妹,十分亲热熟稔的做派,只冷眼睇去。
“就依王妃的安排,提为侍妾,住进雨花阁便是。”尹蓝秋原先不过一介末流九品女官,给个从八品王府侍妾的名分已属抬举。况且父王虽赐下人来,却未交代品阶名分,可见对尹氏之流未曾上心。如是应对合情合理,任谁也不能多舌。
李岑安面上一僵,迟疑不决。
“毕竟是父王给的人,只给个侍妾的名分,会不会太低了?”
崇仪垂下目光,手里的汤碗还是满当当的,被他搁回去。“王妃觉得该怎么定?”
碗底与铁栗木案面碰触时似有钟鸣罄响,李岑安再是迟钝,此刻也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
“臣妾不过白说一句。王爷是一家之主,自然依着王爷的意思。”一腔热切被他泼了冷水,再开口时,她愈发小心谨慎:“尹妹妹新来,循例在家办一桌酒席……”
崇仪打断她,“不必,孤不喜吵杂。中秋家宴时一并引见即可。”
万寿未到,中秋尚在一个月多后,这期间却叫尹氏如何自处。李岑安的心一沉,只怕尹氏难入他的眼,最后挣扎道:
“那……这两日,王爷多陪陪妹妹。”虽是侍妾,也算是过了明路的,哪怕只是因着父王的赏赐,料想靖王也得感恩戴德,且把场面上圆过去。
果然见崇仪不置可否,须臾点了点刚毅的下颌。李岑安径自吁了口气,福身功成身退。崇仪是言出必行的性子,她十分放心。
夜里,颐沁堂烛火冉冉,李岑安歪在软塌上翻看账本。更鼓敲响第三遍,秦镜进屋回说,王爷进了雨花阁。
李岑安点点头,一时怅然若失,心里仿若打翻了调味罐子,可谓五味陈杂。
“这是好事。”秦镜凑近了低语宽慰。他一直盯着外头,等到雨花阁的灯都熄了,确保事成后才来回话。西苑再得宠,只要能在她和靖王只见撕出一条口子,他才能想法子翻转局面。
李氏一眼捕捉到秦镜眼底的算计,可笑他压根不知道靖王对尹氏的态度。她在光影里低眉苦笑,片刻才徐徐点头叹息:“是好事,是好事……”哪怕不成呢?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尹蓝秋能在宣明殿当差,自然有她的好处。次日就起个大早,因靖王夜里就走了,她梳洗后便自发到颐沁堂服侍李王妃。
李岑安没有不夸的。
“咱们府里人口简单,规矩也少。你不必拘谨。”她命人为尹蓝秋设座,亲昵地动手夹一只热腾腾的龙眼包子放在她的碗里。
尹氏斜签着坐了半边身子,再三谢过王妃的恩赏。饭毕,她恭敬扶着李岑安堂前高坐,两手捧着茶高举过头,俯身大拜。
“妾蒲柳之身,蒙大王错爱,今后自当以王爷王妃为尊,奉命唯谨。”
崇仪在雨花阁歇了两晚,第三天没有再往内院来。可不妨秦镜早有准备,已经让徒弟陶正伺机在里外散布。
几日功夫,王府上下尽知,雨花阁进了位新娘娘,是大王金口玉言钦赐的美人儿。从前在宣明殿当差时,知书达理多蒙大王加赞,其中轶事描说得绘声绘色。尤其强调尹侍妾出自宣明殿,却并不依恃出身,依然侍奉主母勤谨。言下之意却是将椒兰苑与之相比,影射孟窅深得靖王宠信,却仗着与淑妃姑侄的身份,对李王妃多有怠慢。
府里仆婢走动不少,最难的管便是人言。崇仪虽早有交代,可高斌一时私心作祟,等他回过头再看,府里的言论已然无法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