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疼吗?”看清楚伤处,崇仪慢慢把人抱起来,一手拨开她额头的碎发,心里刺刺的。
孟窅委身蜷在他怀里,听见人说话,先是惊得一跳,十指紧紧反扣住崇仪的手。
沃雪堂里备着常用的药丸膏剂,可散瘀止痛的药膏里必有活血的成分,齐姜不敢自作主张,只吩咐喜雨去打井水来,用帕子给她敷一敷也是稍稍慰籍。顺便也盯着她深了一片的裙腰看一眼,示意她回屋换一身干净的。
“我以为我做梦呢……”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两行泪珠顺势滑落,就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睁眼……你就、就……不见了……谁知道有根柱子……”
她抽噎着,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崇仪愣是听懂了。他心道,这丫头看似心宽,实则对自己眷顾至深,这段日子在归山之所以病势反复,原来还是因为顾忌自己,就像他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地为她牵绊。
高斌惊慌失色地从沃雪堂跑出去传府医,正好被秦镜的徒弟陶正瞧去了,少时就惊动了东苑。靖王昨夜留宿沃雪堂,能使得动高斌的只有王爷,或是王爷有恙,或是孟侧妃出了大事。消息传进颐沁堂,李岑安也坐不住。
“咱们得去,要快!”林嬷嬷果决地替她作出决定。她想的和陶正一样,她还想到,西苑里不论是哪个出事,都得王妃出面主持,才是正经。
钱益从勤本堂过来,到得最快。他是靖王府的幕僚,内闱里原没有他的什么事。然则此人实乃怪才,早年流落江湖时,做过行走郎中,又因用药古怪刁钻,在杏林小心名气。投入靖王门下后,偶然机会里看了李王妃的脉案,对太医院的平安方十分看不惯。
崇仪用人不疑,从前也叫他给李岑安诊脉,开过一副药。可惜李岑安更愿意相信太医院,当面谢过钱益,转身就将方子束之高阁。也是经此一事,崇仪对王妃就更淡了。毕竟自己的一番好意被人不以为然,这事放在谁身上,心里都不舒服。何况李岑安的阳奉阴违,说明了她内心对靖王的不信任,这是夫妻间的大忌。
“血气不足,妊中多有,早起时先用一杯温水,放少许盐。莫要猝然起身,缓上片刻再起即可。无大碍。”最后三个字是说给崇仪听的。
他说话不紧不慢,叫人听着不自觉跟着他的节奏松缓下来。高斌跟着他的嘱咐点头,和齐姜步调一致。
床幔垂下半幅,钱益坐在床头一侧的鼓凳上,隔着绣纹精美的缎面帐子,只看见帐帘底下探出的一截皓腕。床的另一头只放下最里层的茜色纱帐,崇仪已经换上家常的烟青色素纹圆领襕衫,隔着薄如蝉翼的纱帐察看孟窅的眉宇神色。
帐子里,孟窅靠外侧躺着,一眼不错的盯着崇仪的所在。额头那处已经用井水敷过,此刻不那么红了,只是肿了个包。
“头上的伤可要紧?”
李岑安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听说是头上有伤,脱口惊道:“妹妹无事吧?好好地才回来,怎么又伤着的?”她走上去,对坐在床沿的崇仪福一福,忧心忡忡地问。
“王妃身上不好,怎么过来了?”
李岑安却是面色不好。她是娘胎里带的弱症,李家贫寒,不能为她精心调养。嫁给靖王后,她夙夜匪懈,多思多虑,就像两头烧的蜡烛,看似光彩亮丽,内里损耗得更甚。这会儿匆匆赶过来,脸上没有上粉,面色透着一股黯淡的黄。
钱益站起来拱手,四平八稳地回说:“侧妃无事,煮一枚鸡蛋在伤处推揉一刻钟,来回几次就能见好。”
孟窅听见李岑安说话,刚准备起来,又被崇仪轻轻放倒回床上。
“先生才嘱咐起身的时候不能太快,你没听见?!”
“听见的。以后不会了……”孟窅在他担忧的注视下,乖乖躺好后,隔着帐子向李岑安解释。“惊动王妃姐姐了。姐姐身上可好些了?我没什么,只是早上起得猛,撞了一下。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崇仪起身让在一侧,李岑安就着他坐过的地方坐下去,抬手撩开纱帐,仔细端详。
“妹妹这是气血虚弱的症状,可不能小觑。”久病成良医,她喝了这些年的药,也有一番心得,于是关切地摸一摸孟窅的指尖。妇人血气有亏,多会指尖发凉。“我那里有一剂黄芪桂枝丸,补气最好,回头给妹妹送过来。妹妹如今怀着孩子,不可大意。”
崇仪背过手,神色淡淡的。
“王妃一片心意,但人各有异,有道说,同病不同方。”
钱益也点头附议,似是受了启发。
“是药三分毒,侧妃能不用还是不用。学生列一张单子,可以从食补上着手。”
李岑安不无尴尬,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大度从容地婉声曼语。“王爷说的是,臣妾是关心则乱,在先生面前论医,竟是班门弄斧了。”
“王妃言重。”钱益拱手,两袖垂顺而落,不愠不火的寻常状。
崇仪未作声。床幔里,孟窅轻快地安慰道:“我知道王妃姐姐是为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