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瑶不假他人之手,亲手接过玉兰花荷包,捧在手里细细端看,真真儿花样配色针脚用线无一不好。
“从前,你在针线上就比我强,怎么手就这么巧呢!”她不吝于夸赞,反复看过两面,还舍不得放下。一抬头,就看见孟窅不自然地举着一双手,不知往哪儿安放的无措状。
“瞧你那点儿出息!”胡瑶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
孟窅赶忙去护着手腕上的镯子,苦着脸委屈道:“还是退下来,我让宜雨替我收起来。”说着,递手给宜雨。胡瑶家境殷实,自来出手阔绰,是孟家不可攀比的。想她身边两个丫头鲜少有贵重的首饰,不过一些银制的簪钗。嫁人后,姑母和明礼分别私底下贴补过她的小库房。她赏了宜雨和喜雨各一对赤金的攒琉璃莲华簪,把喜雨稀罕得几日里喜笑颜开的。
这一回,胡瑶没有拦阻。宜雨从怀里掏出一方绸帕裹在孟窅的腕子上,借着宁绸的顺滑毫不费劲地将镯子退下来,仍旧放回描金匣子里。
“你的绣活好,给靖王妃准备的是什么?”胡瑶解下腰间的香包,当即换上。
“家常的鞋袜。在宫里时,桐雨姑姑帮我参详的花样,我给姑母也看过。”手腕上一轻,她整个人才轻松起来。“你呢?挑的什么花样?”
“瓜瓞绵绵,福禄双全。”左不过这些吉利的图样,一套行头里,她也只挑了个花样子,余者自然有红绡几个代劳。“靖王妃待你如何?有没有给你立规矩?”
孟窅摇头,怕她误会李氏。“王妃姐姐性子好,待人宽和。她每天早晚待在小佛堂里,我也见不到的。我住在西苑,和她的东苑隔着一个园子。明礼也说,平日不要打搅王妃。”她细细碎碎的说出来,也没个条理章法。连吃了几颗樱桃解了馋,她擦擦嘴角偃旗息鼓。
“明礼?!”胡瑶捕捉到她不经意说漏了嘴,转念会意过来,试探道“是靖王的表字?”
孟窅自知失言,含羞带怯地点头,拉着她的手无声央求。索性是阿琢,若教旁人听去,一个轻狂的罪名,她肯定逃不过。平时还得多听齐姑姑的教诲,不能给靖王府丢人。
胡瑶翘起一指点在她的眉心。她原是家中幺女,遇见孟窅后,倒像是多了个爱撒娇的小妹妹,时常不自觉地替她操心。“你呀!”
孟窅羞赧不已,拨弄着小碗里去了核的樱桃,低头笨拙地掩饰自责。刚才看她吃得欢快,红绡特意替她端来一碗,去了梗子,剔了果核,外皮一点儿不破还是油亮得好看。
“我又丢人了……”樱桃甜里带酸的果香漫上来,像她青涩的心事。“姑母也说我年纪小,王爷王妃待我和善,齐姑姑尝尝在我耳边念叨,有时候被她念得烦了,我还和她怄气……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靖王对你亲厚,你还发什么愁?”胡瑶将心比心,若是梁王对自己有靖王对孟窅一半的亲厚,她又何尝要事事依仗老祖宗的威势。说到底,女人一生的依恃是丈夫,不是娘家。如今她只想早日有一个孩子,孩子才是她日后在梁王府立身之本。
“别人待你好,你只管记在心里。往后,孝顺娘娘、敬重王妃、最重要是用心服侍王爷,早日为靖王府添丁纳口,如此便合家欢喜。”
孟窅想起去年在闺中,胡瑶提到王府纳妃的时候,就是因为大王着急要抱孙子。她也知道自己眼皮子浅,又怕别人笑她少不更事,有些话也只敢与胡瑶说道一二。此刻,认真听她规劝,字字句句都为着自己着想,心下暖暖的,只随着她的叮嘱点头答应。
“你才大我多少,说话做事竟像当家太太一样。”
“才正经多久,又来调笑我。”胡瑶只拿眼白飞她一眼,朝着正房的方向伸伸下颌,“府里有正紧的主子,有我什么事儿?”转瞬又似忆及什么事儿,面色沉了沉,借着端茶偏头掩饰过去。“下月恪郡王纳妃,我正想着送什么好,你来替我长个眼。”
“岂敢、岂敢!”明知她不曾恼自己,孟窅配合她作出讨好的谄笑,自碗里剔一颗最大的樱桃,送到她嘴边。“这些事,你比我懂,怎得问我来?”
“罢了,罢了,真真儿你个糊涂鬼。”胡瑶笑叹,还是耐心解释与她,“我只问你,恪郡王这回娶的是谁?”
孟窅在心里过一遍,恍然道:“瞧我大意得!池姑娘是王爷的姨表妹妹,韩姑娘还和我们住过一个院子呢!”她懊恼地轻捶自己的脑门。那池晚当时还和明礼同游梅园,别院里都传说二人相谈甚欢……想着想着,不觉心里酸溜溜的,小嘴也撅起来。好在如今池晚也要嫁人了,明礼也从未提起她,想必那是宫人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我回去问问齐姑姑的意见。”她老实地承认自己不擅长世故,腆着脸娇声曼语:“要不……好阿琢,你替我拿个主意?”
胡瑶惯知她讨巧,也由她耍赖,只是不松口。“嘴上跟抹蜜似的,半点靠不住。你还是回去找你的齐姑姑商量,我不替靖王府操这个心。”
“枉我在王妃姐姐面前为你夸口,还想着回头茶会上,只跟着你进出。”她努嘴不依,“你这会儿就把我推开了!”
“吃着还堵不住你的嘴。”胡瑶把她递过来的樱桃推回去,亲手喂进她嘴里。她适才留心到孟窅进门时,多看了两眼榻边的花盆,吩咐道:“叫曹定挑两盆将开未开的白雪塔,一并送去孟侧妃的车上。”
孟窅果然拍手倒好,欢喜的神色跃上眉梢眼角。“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意。”
胡瑶只见她雀跃欢快,也把自己的层层心事抛开一边。一旁,红绡看见拂面的笑意难掩,心里愈发感激孟窅。若早来一天,荼白今儿回去国公府回话,也好叫老翁主放心。
“这就开心了?”
孟窅直点头,恨不得立刻去看那两盆白雪塔。
“待下个月天暖,我领你去庄子上,还有更好的。”胡瑶端着茶卖关子,“我那庄子在归山的山腰,一年四时花草俱全。下个月庄子里的枇杷就该熟了,带你去甜甜嘴。”
“阿弥陀佛,奴婢们磨破了嘴,主子只赖在屋里不肯挪动。”红绡双手合十,夸张地谢过满天神佛,“孟侧妃一露脸,还不曾说什么呢,主子就肯出门踏青了!”胡瑶在梁王府看似偏安一隅,何尝不是画地为牢。她和荼白有心劝她出去散散心,她只懒懒地不搭理。前些日子惊动了老翁主,才由丁王妃出面办一场茶会,也是借机叫她们县主走出门,离了内院沉重的氛围,才好纾解心中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