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琅在山道上左顾右盼,走到一个拐弯处竟瞧见了整座伊邑城。
此时刚入夜,尚未到宵禁时刻,城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哇……哎呀!”萧琅一声感慨未尽便被树枝绊倒在地,容宣在前方走着没有注意到她摔倒,萧琅赶紧爬起来拍拍衣裳追上去,免得一会儿跟丢了。
越往上走越幽暗,容宣回头没有看到萧琅的身影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喊她的名字。其实萧琅早已溜到他前面去,一下显出身形对着他“略略略”扮鬼脸。
容宣被她唬了一跳,心里生气却也不想责怪她,只嘱咐她好好跟着不要乱跑,免得等下又找不到了。
再往上的路的确幽黑难辨,萧琅乖巧地走到容宣身边伸出小爪子牵住他的手。容宣一下缩回手,双手抱在胸前惊慌失措地瞪着萧琅。
萧琅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又看了看容宣,生气地叉腰,“你嫌弃我?!”
“没有没有没有……”容宣头摇得像拨浪鼓,尴尬又害羞地搓着手,极小声地说道,“男、男女授受不亲……”
他心中十分欢喜更有十分紧张,免不了自我责备,你这般与我亲昵,我却还没有准备好,实在过分!
“哼!”萧琅很大声地哼一声,气呼呼地走在了前面,不理他。
容宣在后面喊她让她慢点,他追上去,左右环顾,考虑再三才悄悄将手伸过去拉住了萧琅叉在腰上的小手。
萧琅甩了两下竟然没有甩开,于是更生气了,迈开步子跑起来,也不管他跟不跟得上。容宣赶紧道歉,说自己方才并没有嫌弃她,只是一时紧张没有把握好分寸,眼下他知道自己错了,祈求萧琅的原谅。
萧琅心里早已原谅了他但面上不肯表现出来,若被他知道自己这般容易就消了气那自己多没脸面,她一直忍到山顶才“勉强”表示肯原谅容宣。
容宣终于放下心来,若是萧琅一直不肯原谅他,他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高兴地上前搭话,萧琅却让他不要说话,如果可以的话就帮她记录一些东西,容宣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乖乖地坐在萧琅旁边等她吩咐。
萧琅选一高地仰首望天,聚精凝神,天上星河辽阔,眼中星轨分明,每一时刻每一星子的演化都波及四方,她看到一事便在心中记下一事,慢慢推演着结论与真相。
容宣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生怕惊扰了她。
时间漫长,悠悠晃过,山下伊邑城早已沉寂多时,太阴西斜掩入云后。
“丁未,壬戌,庚辰。太白入月,荧惑入南斗。”萧琅悠悠开口,正在打瞌睡的容宣一下惊醒,奋笔疾书。
“齐国要没了。”萧琅太息,补了一句,看容宣要刻下这句话她急忙阻止,“这个不用写,记一句就够了。”
齐国要没了?
“齐国要没了!”容宣一下反应过来,他猛地站起身来,紧张道,“那儒院呢?夫子们呢?我的同窗呢?”
“与他们何干?东原西夷再强硬也不敢动万儒总院一根汗毛,除非他们有办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否则动一下便会为天下学子群起而攻之,区区军队哪里挡得住学生的口诛笔伐。”萧琅让容宣矮下身子,她抬手摸摸容宣的头算是安慰他。
“那……临淄那边……”容宣担心萧琅伤心难过已是极力委婉地表示对公主府的担忧,他偷瞄着萧琅的神情,却未见对方面露哀愁,他不禁担心萧琅莫不是伤心过度至面无表情了?
“齐王不过两种下场,被杀死或被囚禁。至于母亲……”萧琅沉默许久,小声道,“我离开临淄时看了母亲的相,她逃不过这一劫。我知道萱姊说投奔我的话是骗我的,她与母亲早存了与齐国共存亡的心思,怎么可能说改就改呢……长兄星轨紊乱前途不明,唯一幸存的可能只有萧绿了罢。”
“琅琅……”容宣张口结舌,现在任何话说出口都无比干涩无力,他能做的只有劝她勿难过。
“我不难过,只是可惜。人生老病死皆是天意,早晚而已,亲友痛惜的、难过的、不舍得不过是未能长久相伴便再也不见,可有谁能生生世世相伴相随呢?早晚离别,死生交替,道法自然。”
萧琅笑笑,又说道,“不是有句话叫作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吗,这样也好,英雄未白首,美人仍韶华,亦是好事一桩。”
容宣讷讷无言,他望着萧琅坐在崖边有些伶仃的背影暗自太息,阴阳学的出尘通透未免对她太过残忍,凡事看得太清醒这人间便少了太多乐趣与感情。
疆景子融不进红尘,红尘也容不下一个萧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