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周翰将要醒来的那刻,天还蒙蒙亮。
四周静悄悄的,连鸟鸣声都无,所以隔壁床传来的低音如擂鼓、高音如口哨的跌宕起伏的呼噜声就格外别致和突出。
孟周翰不是没听过呼噜声,毕竟他曾经是每个暑假都会被他爸扔去军训夏令营站军姿的硬核小学生。
六个臭男生的脏袜子和湿衬衫在江城夏天高达90的湿度条件下扔一整晚是个什么气味他都门儿清。打呼、磨牙、说梦话三重奏他都见识过。区区一个人的呼噜声,算毛线啊。
但六年级能忍的事,不代表26岁了他还能忍。
他睡觉的地方,居然有第二个人,居然隔音效果这么差,随便哪一个都能让他狂躁起来。
他伸手去摸呼叫铃。
这才觉出自己的手似乎被四面阴冷的墙壁夹住了,又麻又疼。他想要挣脱出来,去发现腿也被夹住了。
高处陨石呼啸着砸落下来,带着擂鼓声、哨声,而他被压在墙壁的废墟之下无法逃脱……
剧痛碾过身体。
孟周翰猛的从梦中挣脱出来。
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和天花板上的输液滑轮架。
身体苏醒过来,记忆也随之浮上脑海。
他终于记起自己前一天晚上出了车祸,现在应该是在医院里。
他忍着身上的不适,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间病房起码有六个床位,并且已经塞满了人。
是真的塞满了人,六个身上不同部位打着石膏的病人,还有六个睡在躺椅或者行军床上的陪护。
孟周翰:……
他胳膊和腿上还打着石膏,身上又沉又疼。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实在没力气发脾气。
看到自己病床旁也有个人躺在行军床上,就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喂……”
行军床上的女人嗯了两声,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猛地坐起来看向他。
孟周翰不由就怔了一怔。
是个年轻姑娘。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眼睛睡得有些肿,肤质有些暗沉,头发也该洗了。
一眼看去便知道她确实是来陪护病人的,并且已经十分疲惫了。
孟周翰见多了熬完夜场总共没睡三个小时,出现在他面前时依旧妆容精致,艳光四射的女人。
这种明明有着十分清秀的五官,却素面朝天,毫不遮掩的把疲惫得有些丑的模样暴露给他的年轻姑娘,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她那是什么目光啊原来真的有人的眼睛,能因为惊喜而一瞬间就被点亮般,仿佛在发光。
太过真实的惊喜,让孟周翰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姑娘肯定认识他,并且和他关系匪浅。要不是他很确定自己从小到大都是独子,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自己从小最疼爱的亲妹妹。
这种情况下,问她“你是谁”……未免太令人寒心了。
所幸那姑娘完全不必旁人提醒,立刻上前问他,“感觉怎么样?头晕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声音稍微有些紧张,目光忐忑的凝视着他就像他是件被失手打翻的珍贵瓷器。
动作却干脆利落询问他的同时,就已经抬手按下了护士呼叫器。
孟周翰张了张嘴,稍微有些应付不来,“……还好。”顿了顿,“我的手机呢?”
那姑娘看了看他打着石膏的右手和挂着点滴的左手,失笑,“……等下我拿给你。”
病房离护士站极近,这么会儿功夫,值班医生就已带着护士走进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番让孟周翰烦躁不已的检查和询问。
孟周翰不耐烦的质问,“就算不认识我是谁,你们也总该通知一下我的家人吧?为什么擅自把我安排到这种病房?联系我的助理,我要转院立刻、马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女人有些疑惑,“小凡?”
孟周翰乳名叫凡凡,家里只有他爸他妈会叫他小凡但实际上他从小就住寄宿制学校,父母工作都忙得很,一周能见一次就不错了。等他长大之后,更是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面。
他爸妈叫他乳名他都不自在。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也来喊他的乳名怎么着,还登堂入室了她?
“小凡这名字也是你叫的?你谁啊你?”疼,再加上烦躁,孟周翰到底还是没控制住脾气。
女人不知是笑还是恼,“……你前女友。”
“我前女友那么多,谁知道你是哪一个?”
女人似笑非笑,麻利的掏出了手机,对准了他,“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她语调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调皮可爱。孟周翰却莫名的就有些心虚,倒像是身体自作主张的反应似的。
“……你谁啊你!”
“不是这句是前女友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