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河岸渡口,冬日的冰雪早已化尽,水面微荡,停泊着几条船只。
一身靛蓝衣衫的中年男子,正立在案边,身后跟着几个侍卫并仆从。
船只靠近,从里面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简单的武服,络腮胡子遮了半张脸。
他从船上跳到岸上,引着渡口的几人上去。
船身不小,要承上二三十人不成问题,鲁怀介钻进船舱,正要对已经坐到桌边的中年男子行礼,那人率先冲他摆手,示意他落座。
鲁怀介几步走近,在他对面坐下,闷了片刻,低声问:“陛下见着人了。”
对方点点头,轻轻转着手中的酒杯,却并没有说旁的。
鲁怀介少见北绕帝如此沉默,又问:“那陛下跟他说什么了吗?”
“说了些祝福话。”他将杯子放下,低着眸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鲁怀介梗了一下,多年君臣,他自是了解北绕帝,他每次看上去神情平淡语调轻缓时,恰恰是他心绪翻涌波动之时。
“您没跟他说别的?”
来时的路上,他是有意想让青湛同去北绕的,怎么听这话意,好似什么也没说。
北绕帝闻言忽然笑了一下,带着些无奈的涩意,“如何说别的?告诉他他亲生父亲是我杀的,还是告诉他我想让他同去北绕补偿他?”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灌到鲁怀介耳朵却让他登时色变,“那不是陛下的错。”
接着是良久的沉默,二人相视,又都低头。
那是谁的错?
船舱中,北绕帝自斟自饮,不多时,便有些微醺,他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支着手臂看向面前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声音有些飘忽:“怀介,你知道吗?那日禁宫大殿之上,他拔剑指着朕,说给朕一次同他一战的机会。若胜,他便俯首任诛,若败,则他登皇阶,为北绕新帝。”
“所有人都劝朕,不要去,因为北绕无人不知,延兆将军允商,武功卓绝,难逢敌手,可朕还是去了。”
他又自顾自到了一杯酒,似在喃喃自语:“从小到大,朕都没打赢过他,那是朕第一次赢他。”
也是最后一次赢他。
利剑刺破胸膛的那一刻,他看见允商冲他笑了,如同他每次陪在他身边,听他诉说苦闷之时,露出的鼓励而又温和的笑。
北绕帝透过船舱上的窗户,望见远处城中点点火光,好似看到了多年前大内照亮天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