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呈锦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她不知自己说出这种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庆敏公主出言大可用年幼无知搪塞,那如果是她自己承认呢?
端贵妃脸色大变,一时猜不透沈呈锦心中所想,思量之下,又觉得她所言非虚。即使不愿嫁,任哪个女子也不会当众说出这种话,这话一旦出口,一辈子也就毁了,难道真的是自惭形秽
但转念一想,此言一出,沈呈锦也几乎没可能再嫁给太子一党的人。至于沈钰,此人一心放在公务之上,从不去酒场应付,更别提结党营私了,一下朝他就直奔家中,陪妻子女儿去了。正因他对谁态度都是淡然温和,端贵妃也看不透他是否是太子的人,今日太子当众斥责一向疼爱的妹妹,怕是有意拉拢。
顾让长年不在京中,顾卓身体病弱,可端贵妃母家势力不容小觑,她自己可从未放弃过,如今想不出应对之策,干脆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端贵妃将目光投向太子,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不由攥紧拳头,若不是自己与皇后容貌相似,又加之当年皇家子嗣不丰,朝臣屡屡觐见,顾政也不可能将她纳入后宫。
她少时在街上见过微服的顾政一眼,便心生爱慕,可是这么多年了,她从未走进他的心,宠而无爱,若不是当年迫于少子的压力,顾政又怎会宠幸她,在她生下顾让之后,顾政虽给了她该有地位尊容,却再也没碰过她,就连后来的顾卓,也是一次意外的结果。
所有人都感叹皇帝专情,皇后逝世后,除了端贵妃,后宫形同虚设,任群臣如何规劝,他也决计不肯再往宫中添新人,不然他也不会只有三个儿子。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少时的爱慕,早已磋磨得面目全非。
沈钰看着沈呈锦,一阵惊诧,心中格外的疼,是他没护好她,才让她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
他自然知道自家女儿早已心有所属,她莫不是笃定那人不会在意她的名声。
沈钰想起那人,神色缓和了不少,他娘子说的对,只能入赘,嫁出去他也舍不得。
沈呈锦是不知道,片刻间沈钰已经想了这么多,她跪得笔直,只等皇帝发落。
顾让与顾应也都顿在原地,顾应目有惋惜之色,顾让神色莫名,依旧看不出情绪。
皇帝静默良久,也想不到沈呈锦会当众说出这种话,虽觉有些被拂了面子,但他看看沈钰又看看沈呈锦,不由觉得惋惜。
一开始他确实已忘了当年的事,洗尘宴下令臣子带家眷也却有为顾让选妃之意,只是临近宴会才被端贵妃提及当年庆生宴的酒后之言,他器重沈钰,今日见了沈呈锦也极满意,可眼下再给二人赐婚,就有诸多不妥了。
他正发愁之际,端贵妃忽然起身盈盈一拜,“陛下,锦丫头着实叫臣妾觉得欢喜,臣妾今日求个恩典,收她为义女,陛下可否恩准。”
皇帝一愣,继而笑道“也好也好。”他又看向沈钰,“沈爱卿觉得呢?”
沈钰道“贵妃娘娘厚爱,微臣却之不恭。”
沈呈锦跪在中央,脑袋还有点发蒙,但很快缓过劲儿来。也是,端贵妃若有意拉拢,不一定非要她嫁给顾让,此举不但替皇帝找了个台阶下,也正好卖了人情给沈钰。
她悟出门道,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呈锦多谢娘娘厚爱。”
贵妃笑颜如花,看起来心情极好,“陛下,您还让她这么跪着?”
“倒是朕疏忽了,都起身吧。”
沈呈锦与端贵妃一同起身,端贵妃坐好之后便向她招手,“锦丫头,到本宫这儿来坐吧。”
沈呈锦依言乖巧地坐到她身边,心中却十分不宁静,有些事情端贵妃做的太过明显,她有些怀疑,皇帝真的毫不起疑吗?还是说皇帝真的有废长立幼的心思
郑纤看着端贵妃对沈呈锦如此护爱,心中恨恨不已,算起来,端贵妃是她的表姑母,她也曾经许诺过她,会让她嫁给顾让。她想起端贵妃对她说的话,让顾让先娶沈呈锦,之后再让她嫁过去,至于以后,就要凭她自己的本事了。
虽然沈呈锦嫁不了顾让了,可她依旧嫉妒的发狂,她明明都自认残花败柳了,贵妃怎么还对她如此好。
郑纤少时与沈呈锦交好,每每见到沈钰与岳宁风将她视若珍宝,她都羡慕不已。她虽为嫡女,家中却姐妹重多,明争暗斗必然不会少。她爹爹呢,也只会逼着她学习琴棋书画,样样要求她做到最好,她自小便感受不到一点该有的亲情,就算有过关怀,也是她拿各种各样的优异换来的。
她自见过顾让之后便芳心暗许,却被端贵妃告知有一天他会娶沈呈锦为正妃,并且告诫她不许外传。她拖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顾让回京,怎能放手?
沈呈锦自小身体不好,郑纤以为她活不过及笄,可沐染却将她治好了,那天神一样的男子也爱慕她,所有人都喜爱她。在沈呈锦窝在父母怀中撒娇时,她面对的,只有无休无止的争斗,无时无刻都要保持着端庄模样。她早已记不得那份羡慕何时已变成了嫉妒,一步步演变成恨意。
洗尘宴后,皇帝封了沈呈锦姀姝县主,宴中的看中,宴后的恩典,众人也都悟到了些什么,洗尘宴殿中的事没有一人传扬出去,连近日关于沈呈锦曾遭山贼掳劫的传闻也被压下去不少。
……
马车微微摇晃着,沈钰手中拿着书,时时翻动。他眉目微垂,神情专注,即使在摇晃的马车里,也手不释卷。
沈呈锦静坐在一旁,对沈钰这样,已经司空见惯,平日便是吃饭期间,沈钰也是手不离书。
晚间也是,他处理公文,每每都能至夜半,稍稍休息一会儿,又要准备第二天的早朝了。
令她哭笑不得的是,沈钰前些日子来陪她说话,竟带来了些画本,坐在她身边读给她听,爱书到雅俗皆赏,也是很奇特了。
沈呈锦掀起车帘,望向喧嚣的街市,猛然看见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她呼吸微窒,几乎想跳窗而出。再看时,哪里还有那抹身影,倒像是她眼花了一般。
她久久攥着车帘,终究还是放下了,坐正身子,垂首苦笑。终究是自己多心了,心乱之下,每每都恍惚看到他,却不过是镜花水月,徒余满街的喧嚷。
即使真的是他,那又怎样?他在京城,却从不来看她,许是忘了,她有什么要紧的……
似察觉她有些不对劲,沈钰将手中的书放下,面露担忧之色,“锦儿,怎么了?”
沈呈锦抬头,笑着摇头,“爹爹,我没事。”
沈钰揉揉她的头,“今日累坏你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沈呈锦乖巧地点头。
……
入夜,待众人都睡去,沈呈锦拎着江素汀送的酒在亭中坐下。
她静坐着,偶尔灌上一口酒,想起今日种种,当真有些后怕。她不愿嫁给皇亲国戚,也不愿嫁入名门世家,三从四德,勾心斗角,想想都觉得累。
男尊女卑的时代,她嫁到哪都不会比待在尚书府里好。她占了原主的身体,享受着属于她的父爱母爱,本不该给他们添麻烦,可是又不得不自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