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陛下口谕叫李静涵无召不得轻易去紫宸殿求见后,对方果真便再没去过。
而穆宴原本就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幼时落水之事原就是对方多事因此穆宴从来不将她看作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先前不过是留着有用处,方在外人跟前待她稍稍和善了些,眼下既已没了用,便不必再演戏。
若非李太妃派了人来紫宸殿请,说是陛下已经许久未去慈安殿小坐了,穆宴只怕的不会再踏足那里。
去慈安殿前他便想到了会有怎样的境况。
谁知到了地方之后竟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
李太妃似乎真的只是想同他说说话全程也未提别的从他入慈安殿开始那引路的同上茶的小宫娥都不是同一人。
最主要的是,不是李静涵。
这样长的时辰中李静涵却全程未出现过。
穆宴便心道李太妃倒是沉得住气。
照着他对这个人的了解程度来说能派了人将他请来慈安殿,想来也只有为了自己那个内侄女。
穆宴甚至已经做好了全程都会看见李静涵在自己跟前出现的打算了。
结果倒是有些意料之外。
就在穆宴以为这次李太妃叫他来真的只是要说说话的时候那凉了过后又重新换上来的茶便叫他瞧出了不对。
“我记得先太后走的时候特意嘱咐了我叫我好好照顾陛下。”李太妃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手中也拿着方才小宫娥新换上来的茶盏“那时我便答应了先太后,不知不觉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说着微微低头用杯盖将茶水上的浮叶往一旁抹去,接着轻啜了口。
“陛下继位虽只有一载,可励精图治治国有方,想来先太后在天之灵若是瞧见了,也会倍感欣慰。”
李太妃说话时面上神情平和,语调也极为正常,瞧上去并没有丝毫不对劲之处。
且她手中拿着的那盏茶自己也饮了口。
“太妃说的是。”穆宴的指尖在自己跟前的盖碗边沿摩挲,接着缓缓抬起,“朕感念于太妃先时的照看,故而对太妃多加敬重。”
说着微微低头,一只手拿着茶盏,一只手将杯盖攥起,接着就着盖碗的边缘同样轻啜了口当众的茶水,尔后方续了句。
“太妃年事已高,自己多加保养才是最重要的,旁的事,还是少操些心,否则不利于身子康健。”
他这话说的意有所指,且说完后便将手中的茶盏在炕几的桌面上放下,接着随手一推。
将盖碗推离了自己跟前,显然不打算再用第二次。
李太妃看着对方眼中幽幽的眼色,又想到他方才说的话,不由地整个人一滞,却很快又恢复过来。
“陛下的话在理。”半晌后,她方说了这么句。
之后两人便有随便聊了一会儿,可聊着聊着,李太妃的面色却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她看着对方,试图从穆宴的脸上找到不对的神情,却始终没能发现不对。
不仅如此,对方的言谈举止看上去都十分正常,叫她不由地心下有些迟疑。
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再同他多聊几句再看看时,眼前的人便忽地开口,说了句自己尚有政务未处理,便要起身离开。
李太妃终于显得出一点急切。
她开口留对方,说自己宫中的小厨房近来研制出新的糕点,叫陛下再多留留也好尝尝。
“太妃好意朕心领了。”穆宴却并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只是先前便有好些折子积压着还未看,眼下同太妃说了这么些时候的话,也是时候要走了。”
说着又接了句叫太妃自己多注意身子,便径直离去。
李太妃在后瞧着他的身影,却没再开口。
便是心中想要再劝,可她也知道,此时并非好时机,说多了反倒叫人怀疑。
因此也只能任由陛下离去。
而穆宴这边从慈安殿离去后,脚下的步子却愈发急促,尤其是出了慈安殿的门后,他上了小玉辇的第一句话便是:“先回紫宸殿。”
陆斌闻言看了眼陛下的神色,却发现对方眼底有浓墨在翻滚着,额间也隐隐有薄汗沁出,显然面色不好。
见状他也不敢耽搁,忙叫了抬步辇的人往紫宸殿赶去。
匆匆而去的众人,谁也没发现,慈安殿的殿门处有一道身影隐在不急察觉的地方,视线一直看着他们离去的地方,许久才离开。
慈安殿虽离紫宸殿不近,可陆斌瞧出了陛下的不对,路上自然催了几回,因此回去的路程比先前来的要快上许多。
及至到了紫宸殿外,那些个原本候在殿外的内侍方恭敬躬身见礼,谁也不敢抬头。
而陛下由小玉辇下来后步履沉重却又带了些许急切地往殿内走去,在快入殿门时,忽地停下步子,稍稍侧头看了眼跟在后方不远的陆斌。
“你亲自去请长公主来。”
他的声音听上去沉稳低沉,并无半分不妥,唯有额间隐隐沁出的细密汗珠显出他此时并不这样好受的真相。
只是那些个站在两旁的内侍全都低着头,自然瞧不见他的模样。
陆斌听得陛下的话,便忙应了声。
知道内情的他,自然明白眼下困境唯有长公主可解,因此也没说其他。应下之后正准备要离去,却听得前方的陛下又开了口。
“慢着。”他将已经打算离去的陆斌叫住,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接着方道,“罢了,不必去了。”
语毕也未等陆斌回复,便径直转身入了紫宸殿,末了丢下一句。
“闭殿,旁人无召不得入内。”
于是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处后,陆斌方摆了摆手,叫殿外站着的内侍将厚重的殿门合上,接着又亲自在外候着,防止有那不长眼的不小心入了殿扰了陛下。
“所以你之后就直接来我这儿了?”
听了穆宴的话后,穆染才弄清楚了整个事的来龙去脉。
眼见坐在床沿的穆宴点了点头,方又问了句:“那茶盏不是换过一道了,且李太妃后来也当着你的面喝了,你怎的还是发现了不对?”
穆染虽然对李太妃了解不深,可有些事光想也想得出来。
穆宴贵为天子,若是真个被发现了,那可是大罪。
而李太妃既然敢动手,便是应当已经做了充足的打算和准备,照理来说不应当这样轻易被发现。
可听方才穆宴的意思,他似乎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那新换上来的茶水不对劲。
穆宴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抬手。
“皇姐,你站着不累吗,来朕身边坐。”
穆染看了他一眼,没动。
然后她就发现,穆宴似乎不打算开口了。
穆染:
又来这套。
半刻后,她脚下步子动了动,接着在床沿边上落座。
恰好坐在穆宴身边。
穆宴这才满意了,双目中溢出一点笑意,接着伸手,将她纤细的指尖握住,纳入自己掌心之中。
“她的神情实在太好猜了。”
穆宴道。
“分明是十分希望朕喝下那盏茶,可却又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同时太提起朕的母后,显然是想叫朕精神放松,好顺着她的动作,将手中的茶喝下。”
“就靠着这样你便知道那茶中有问题?”
穆宴说了句不是,尔后解释。
原来那茶水之中除了茶的清雅之味,还隐隐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淡味道,那味道同热气氤氲茶水夹杂在一起,竟也叫人一时分辨不出。
若非穆宴曾经接触过那混合在茶水中的东西,他只怕也不能第一时间分辨。
穆染听后才知道他为何反应那样迅速。
接着就发现了不对。
“你说你曾经接触过那东西?”她看着对方问了句,“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你何时见过的?”
穆宴这样的身份,照理来说不应当知道那些东西的。
便是连穆染曾经过的那样的日子,也从未见过。
穆宴被她的问题弄得一怔,接着轻叹口气。
“皇姐,这很重要吗?”
穆染想了想,确实也不是很重要,她想问的开始也不是这事,于是便要开口,谁知对方竟先回答了她。
“先帝嫔妃众多,总有些个不得宠的,便想着动歪心思,母后那里处置了好几例这样的,朕那时跟在母后身边,偶然间碰见这么一回,便瞧见了。”
这么一说似乎也说有些道理,穆染便没再追问。
此时恰好低头的她,没瞧见穆宴眼中隐隐闪过的诡谲的光。
她只是试着动了动手,想要抽回自己的指尖。
“你的手心全是汗,不舒服。”她素来性子冷淡,说话也直接,眼下因为穆宴掌心之中的汗液导致她觉得极为不舒服。
穆宴见状便低低笑了笑,笑声醇厚愉悦。
“皇姐。”他说着微微往前,恰好对上对方如寒星一般的双眸,“其实朕还有件事未告诉你。”
穆染:“嗯?”
穆宴便稍稍压低了些声音,声音变得有些哑。
“那茶水朕虽未喝,可为了做给李太妃瞧,到底也沾上了点。”
“?”
看着对方有些怔愕的神情,穆宴便又续了句:“所以,从现在开始,朕只怕要一直留宿在你寝殿了。”
穆染闻言双眸忽地睁大,仿佛受了惊吓一般。
她整个人往后一退,原本被对方握在掌心之中的直接也霎时间抽离,没有受到丝毫阻挠。
“你说真的?”好半晌后,她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比起她,穆宴则显得要平静得多,只是声音变得愈发沙哑。
“不然皇姐以为朕先前全是装的吗?”
他可没这样好的演技,不过是顺势借题发挥罢了,谁知他的皇姐竟这样聪颖,一眼便瞧出了他并非完全失了理智。
穆染闻言才想起对方先前模样,指尖不由地微顿。
显然,她自己也知道,穆宴方才那模样,只怕真的不是演出来的。
若非有一定的茶水之中那东西作祟,他额间的汗珠和脸色的红色又怎会那样真实?
可眼下她双眸盯在穆宴脸上,瞧了半晌,除了眼底隐隐有些许幽光闪过外,并无半分不对劲之处。
“你现在应是没什么了。”
半晌后,她开口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