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涵回到慈安殿时很是将那些宫娥吓了一跳。
盖因她几乎是一步一拐地走回去的,整人看上去颇为狼狈。
原本打理得十分精致的发髻已经有一小半散落在肩上,色若春晓的面容上双眉紧蹙朱唇轻咬,额间更是沁出大颗汗珠,显然在忍受疼痛。
那些原本在做着手头事情的小宫娥见了皆是一怔下一刻便纷纷疾步跑到她跟前。
“姑娘!”
“姑娘这是怎么了?!”
跑的最快的是原本跟着李静涵一道入宫的燕秀,她原本就一直在等着自家主子回来眼下见主子面色这样差,自然反应最为激烈。
“姑娘小心!”当扶住自家主子后,燕秀才发现对方先前竟是用了全力才撑着走回来的,如今有了支撑整人便彻底失了力气,顺着燕秀的手往下坠去。
旁的小宫娥见了也忙上前去扶,一顿手忙脚乱后,才将她扶稳,没让她彻底跌落在地。
好容易将人扶回寝殿后,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她的双膝已经红肿破皮,看上去有些严重。
燕秀见了也来不及多问忙叫了小宫娥去尚药局请司医。
过了半晌司医还没来,李太妃倒先闻讯赶来了。
“你们都先下去。”她来后的第一句便是将寝殿内所有人都遣离接着又续了句“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她的意思是将此事瞒下莫要叫旁人知晓了,可话刚出口,躺在床榻之上的李静涵便虚弱着声音开口:“姑母没用的。”
李太妃便看了她一眼。
“是长公主罚的我。”李静涵说着咳了一声,“我在明安殿宫门之外跪了一时辰,虽来往的人不多,可如今整明安殿的人都知道了。”
李太妃闻言眼神一厉,想要说什么,却顿时止住,看了眼四周的宫人们。
“奴婢等告退。”
燕秀等人是知机的,见状忙退了出去。
眼见殿内只余下了她二人后,李太妃才走到了床榻前看着自己这内侄女问明缘由。
“你!”听了她的话之后,李太妃双眉紧皱,似乎是对她极为失望,“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让你不要去招惹琼英,你就是不听!你以为自己什么身份?琼英同陛下自幼而来的情分,陛下如何看重她这些日子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莫说你现在只是我宫中的一女官身份,便是日后成了四妃之首,见了她也不得轻易放肆。”
“她是陛下亲自下旨加封的长公主,是有实爵的,除非你日后成了中宫之主,否则同她对上怎的讨得了好?”
这些话先前李太妃同她说了不知多少回,盖因她看的太明白,自己这内侄女面上瞧着文文静静,可性子极为争强好胜,再加上自幼便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刚入宫备选那段时日,李太妃将她关在慈安殿中整整一月,便是告诫她见了穆染要恭敬顺从。
否则照着李静涵这性子,只怕先时见了穆染做不到这样周全的礼仪。
只是在宫中待得久了,背后又有身为太妃的姑母撑着,原本同她竞争的那些贵女也尽数离宫,而今唯独余下自己还在宫中,她自然心思便大了起来。
听得李太妃这话,李静涵便下意识道:“可姑母您不是说,那位置迟早是我的么,您会帮我的。”
确实,自打李静涵入了宫后,身为对方的姑母,李太妃便不止一次地同对方暗示她会有入主中宫的机会,甚至教导对方行事要知礼大气,才当得起那身份。
而殿选取消后,李太妃说起这些事的频率便更多了。
听得多了,李静涵自然便当真了几分。
再加上自幼而来的傲气,便觉得有些事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的简单,在言谈举止之时便逐渐回到了当初还在家中的模样。
“我是同你说过这话,可你也要记住,没有到手的东西始终不是你的,你这都还未近陛下身边,便先得意起来,还去长公主跟前被抓住,她罚你便是应当!”
李静涵不服气。
“若是因着旁的罚我便罢了,可她是为了那贱籍”
“为了贱籍怎么了?”李太妃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今莫说琼英为了一贱籍罚你,便是她说你踩坏了她宫中的一草一木要罚你,那你也只能认罚。”
“你莫要忘了,是你先去她的殿门外举止无状的。那贱籍虽只是一贱籍,可他身在明安殿,琼英看重他,旁人便轻易欺辱不得。你倒好,明知那兔子是陛下送与琼英的,你还那样去摔,明知自己是在明安殿外,还去折磨那琼英亲自去奚官局讨要的贱籍。”
“她只罚你在明安殿外跪一时辰已经算是给面了,若是再狠一些,你只怕今夜都不得回。”
听得自己姑母这么一说,李静涵才看看回过味来,可想了又想,还是有些不甘道:“可是姑母,我就是不服气”
“那你也得忍着。”李太妃看着自家内侄女的模样,最终叹了口气。
若非她就那么一亲哥哥,又只得了这么一嫡长女,她是真的不想再留着李静涵了。
这性子骄纵便罢了,可连话都听不进去,若日后还是如此,只怕要生出大麻烦了。
“涵儿,你记住我说的,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万不可再去招惹琼英了。只要你听姑母的,姑母不会叫你白白在宫中虚度年华。”
李静涵有些犹豫。
“可是姑母,我今天去紫宸殿连门都没能进去”
“这有什么可泄气的?”
李太妃道。
“你在紫宸殿见不着不下,不代表日后都见不着。”
她告诉李静涵,今上继位不过一年左右,仍是储君时身边就没伺候的宫娥,且她先时同先太后关系那样亲近,自然是知道那时的陛下连教导人事的宫人都没安排过。
如今陛下不过弱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一概饮食起居都是内侍动手。
“这没碰过女子的男人是最容易对付的。”李太妃说着微微弯腰,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听得李静涵整人都是一怔。
“姑母,这、这能行吗?”
她算是被对方的话惊到了,显然没想到身为太妃的姑母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她不知道的是,当初的李太妃便是靠着这手段上位的。
李太妃原本在先帝的嫔妃之中容貌才情都不是一等一出挑的,那时的她又未攀上先太后那条线,因此便只能靠自己。
先帝又是来者不拒的性子,看上了李太妃同旁的宫嫔不一样的手段,自然上了几分心。
而李太妃又是极知机的,眼见自己的手段先帝快腻了时,第一时间转投了先太后,表明衷心,因而便是之后先帝对她失了兴趣,她也依旧在这深宫之中活的舒适。
眼见李静涵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李太妃便皱起双眉。
“不必害怕,届时一切由我安排,你只需顺着我的话做便是。不管如何,事成之后便是暂时无名分,也总好过你眼下白白留在我的慈安殿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的好。”
李静涵听后自己又想了想,觉着似乎是这么道理,便也不再犹豫,点头应了,末了了还问了句何时行动。
“不急。”李太妃道,“总要挑好时机。”
“眼下你还是先将这跪伤了的腿治好,万一要是不当心留下了疤痕,那便是大事了。”
恰在此时,原本去尚药局请人的小宫娥带着司医匆匆回来了,李太妃见了便往旁退了退,让司医看诊。
及至诊断完后方问了句要不要紧,会不会留疤。得到不过是小伤,不会留疤的回答后才放下心来,嘱咐了一句叫李静涵好好休息后才转身离了寝殿。
“去我内寝。”出了寝殿后,她才同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如今的人人都要尊称一声的姑姑吩咐了句,“将我当初叫你收起来的东西拿出来,看看保存的如何了,还有没有效用。”
待对方应诺离去后,她才转身看了眼寝殿,暗自叹了口气。
她这内侄女,显然不是叫人省心的主,可眼下又没得选。
同样嫡出的她,并不希望那一人之下的位置被旁的庶出的女儿占了,因此便只能硬扶着李静涵上去。
只希望对方能尽量将她的话多听进去些,否则总有一日会闹出大事来。
另一边,穆染开口叫李静涵在明安殿外跪上一时辰后,便吩咐了人将已经昏厥过去的颜致远抬回了那库房边上的夹室之中。
同时还派了人也去了尚药局找司医来。
她自己则在夹室内站了会儿。
看着对方被李静涵踩得已经完全肿起,甚至指尖都是淤血的手,她垂落在身侧纤细的指尖不由地动了动。
那当初几乎要根根折断、摧心折骨的疼似乎还隐隐在指尖浮现。
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第一次被穆宴救下时的情景。
及至今日她都知道,若是当日不是恰好碰见了不顾宫人劝告非要去那偏僻之所的穆宴,只怕她的性命早就不保。退一步来说,便是保住了命,这十根手指也许也早已废掉了。
这些年来她虽然极少提及当初的事,也从未想过要对当初折磨她的人做什么,可幼时所受的欺辱却始终留在心中。
直到今天再次看见类似的场景,才一下子想起了那时的感觉。
所以素来不喜欢同人计较的她第一次罚了李静涵。
在明知对方背后是李太妃的情况下。
以往便是知晓李太妃不喜她,她也从未想过要同对方交恶。
或者说,李太妃之于她,不过是上了些年纪的长辈罢了,她并不很在乎。
可今日有了李静涵这事后,只怕二人之间怕是结下梁子了。
但穆染却不觉得后悔。
且不说那李静涵所知所为引起了穆染幼时的记忆,便是对方在她的明安殿之外公然欺辱她的人,还说出了那样不敬之言,她便无法再视若无睹下去。
否则叫旁人瞧了,只会觉着她这长公主性子软弱,连外臣之女都能随意欺辱。
看着床上已经完全昏厥的颜致远,穆染便问了句:“司医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