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须拍马之声渐渐安静。
虽然夏候玄练过功夫,而且功夫不弱。不少人还是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
曹叡脸上的笑容有些玩味。
二十五丈,二十四丈……二十丈,十五丈,十丈……竹筐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夏候玄紧咬牙关,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轱辘,一圈儿,又一圈儿……
终于,韦诞又随着竹筐“吱吱呀呀”地落到了地面。
“朕就说嘛,这凌云阁三字,非卿不能写出这磅礴气势来!朕必重重有赏!”
曹叡走过去,赞许地拍了拍韦诞肩膀。又瞄了一眼他身后满额汗水手掌通红的夏侯玄,言有所指地笑着加了句,“韦卿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而后一甩衣袖,施施然摆驾回宫。
“爹!”韦少季跑过来。
“师傅,你的头发……”
“无妨……”韦诞声中满是疲惫。
他到现在犹感两腿发软,冷汗直流,这一趟上下,近乎索命之旅。上筐之前,他头发胡须尚是乌黑,等题完字从筐中出来,已然半数变白。
“太初,幸亏当初没让你跟为师学榜书。”又转头对韦少季道,“从今而后,你也再不必写这大字了。”
据说那次从竹筐出来回府后,韦诞便将大笔烧了,且当场立了条家规:韦家子子孙孙,皆不准再习大字榜书这玩意儿闹不好是要玩儿命的!
“你看,什么是皇权积威?这就是……皇上随便一句话,即可要了一个人的命,也能断了一个人的一生……”司马懿眼望凌云阁,由衷感叹道。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皇城西北。西北角有三座南北相连的小城,上面皆以青灰瓦铺就屋顶,在一派黄色与朱红为主色调的皇家建筑中,显得有些许肃穆。
“子元,你可知这小城的来历么?”
或许是在朝堂上有些情绪隐抑未发的缘故,司马懿今日的话比平日要多些。
“回父亲话,此乃金墉城,取其固若金汤之意,又唤洛阳小城,乃明帝时期在旧城基础上增建而成。城小且固,南北总长约三百丈,东西宽约七十五丈,墙厚六丈许,内有宫室楼宇,设防严密,是皇城军备据点和戍守要地之一。”
“嗯,子元所言不差,不过,此乃其一而已……”司马懿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小城,“你可知道,到目前为止,金墉城还有一个特殊用途,却并非用于战事,而是囚禁。”
“囚禁?”
司马师性情刻板,素无猎奇之心。在内廷当差几年,也只是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因此对这些所谓的皇家秘闻知之甚少。
“皇家之事,多有不足向外人道者……无论何人,什么身份,一旦到了这金墉城,便也离死期不远了……譬如前明悼皇后,太和元年封后,其后十年,享尽荣华,景初元年秋赐死,临赐死前,便密囚于这金墉城内。”
司马懿所言这位明悼皇后,正是明帝曹叡第一任皇后,姓毛,又称“毛后”,与司马氏同出自河内郡。得宠时一度与明帝同车同辇,宠冠后宫。河内毛氏也因此烜赫一时。当年河内官道上往来的华丽车辆,肥马轻裘,多往毛家而去。此后毛后年纪渐长,色衰爱弛,刻薄脾气却未见收敛,渐渐失宠,在后宫争宠中最终落败,虽然并无犯什么大错,最终却因些琐碎小事获罪赐死,河内毛氏自此凋落,乏人问津。
而司马氏与毛氏一族因同出自河内郡,当年也多少受此牵连。
“即使身在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又如何?只要身处一人之下,命运便握在他人手中,不在你手里,身不由己……”司马懿神色复杂地感慨道。
放下车帘,靠在车内软塌上小憩片刻。约摸过了两三炷香的功夫,马车行至太傅府前。
司马懿睁开眼,下了马车,道,“你二弟带人去疏浚阳渠了,这项工程差不多要大半个月,等快完工时,你派人唤他同来我书房,商讨出征之事。”
“出征?”司马师有些惊异。
“征西。”
“父亲一直是反对此事的,却又为何……?”
司马懿冷笑一声,“反对与否,这种战场卖命之事,又怎会少了我父子?”
“今日你也瞧见了,邓飏小儿何其骄横无理,有恃无恐信口开河,看样子曹爽等人是铁了心的要征西,如此冒险行径,满朝文武竟如同聋瞎一般,无人出声。看这情形,日后再怎么商议下去也不过做做样子,徒费功夫。”
“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么?”司马师有些忧心道。
“几成定论。看来,此趟征西已无可避免,早则今年,迟则明春,不过是迟早之事……”司马懿叹口气。
一时气氛有些沉重。
简单用过早点,临去宫里当值前,司马师揣着疑问,又拐向司马懿书房。
“请问父亲,是欲让我与二弟同去西征么?”
“不,你留在京城,你二弟去。”
“西征之行艰险莫测,诚如父亲所言,即便到了非去不可之时,我身为长子,理应在前,我去便是。父亲却为何要二弟去冒险?”
“子元,”司马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为父还有更重要之事交于你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