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温思允家的沙发上默默无言了很久。
温思允这时候的情绪还很激动,无法平复下来。
她很想和他大吵大闹一场,可是真到了这样的时候反而所有的郁气都堆积在胸腔里无论怎样也发泄不了。
少女双手交握着捏被紧紧按住的肌肤都浮起红痕。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脚下的那块地板纤长的睫毛延伸出去心底涌起绵绵冗冗的愤怒感和无力感。
温思允其实知道的。
邢周这么做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她而已。
可是她并不想要他这样的帮助。
她不想要他对她任何的怜悯。
半点都不要。
温思允的眼睛有些红。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望着面前的人:“你就是李云锐。”
邢周低着眼没答。
温思允继续说:“另一半房子是你租的。”
邢周这才“嗯”了一声。
他眉心沉着几乎打上一个结。
少年站起身,想跨过这仅仅两步的距离,过去把人揽进怀里。可是见她这样板着脸的样子,他又压住了心底的躁动哑着嗓子道了句“抱歉”。
“你不用跟我道歉”温思允也站起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一对秀眉紧蹙,眼神复杂“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语毕她很认真地再次把话重复了一遍。
“邢周谢谢你。”
温思允的语气和态度都疏离极了。
像是一个陌生人在对另一个陌生人道谢。
邢周眼底的神色黯下来。
温思允双手紧紧攥住衣摆,克制着情绪。
“邢周,”她颤着嗓音说,“我是一个独立的人。”
“我有自己的思想,也可以在没有你涉足的情况下打理好自己的生活。”
温思允注视着他的眼睛。
内里有让人难以解读的情绪翻涌。
少女隐忍着,语气很重却又很缓,像最锋利的慢刀。
“如果这里不能住,我会去找别的地方,不是非得要你擅作主张的帮助才可以。”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样的好意我不喜欢。”
“房租我会凑齐了还你。”
“你走吧。”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气音。
却能很轻易地带起稀薄的情绪。
邢周瞬间感受到痛了。
他薄唇抿成一道利线,站在原地没动。
温思允和他僵持了一会儿。
或许是觉得累了,她深呼吸几次,伸手扶了扶沙发角,将往外涌的眼泪逼退回去。
温思允觉得他没懂自己的意思,于是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解释得清晰又透彻,声音满是疲惫。
“邢周,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应该是平等的。”
“你觉得呢?”
温思允抬眼看他。
心底的怒气终于渐渐退减,热烈过后,此刻只觉得冷得发慌。
“你在骗我的时候没有尊重我的感受。”
“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沉默一会儿,动了动唇:“一辈子吗?”
邢周紧握着拳,手背上青筋隐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痛,所以麻木到连喉腔都失去了功能。
道歉的话他已经说过两次,解释的话,却一句也没办法说出口。
另一半的房子确实是李云锐租的,所有证件和手续上都是写的李云锐的名字。
只不过钱是他付的、钥匙在他这里而已。
李云锐是明面上的邢周。
当时,知道温思允急着找室友,邢周想默默地帮她,并不打算让她知道这件事,确实存了瞒一辈子的想法。
这些钱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挥手就花了。
撒谎的确不对,但他也确实没想过什么尊重不尊重、尊严不尊严的事,只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想让她过得好一点。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温思允向来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就连谭卓也曾说过,她从来不愿意接受他和范梓盈的帮助,连暗地里的小动作都要被骂回去。时间久了,他们也就不再做类似的事儿了。
像温思允这样的人,经历过众星捧月、无所忧虑的日子,骨子里多少都存着些傲气,不愿意被人“施舍”,这并不是什么太令人难以理解的事。
明明帮助她的方式可以有很多,但他却偏偏选择了对她伤害最大的一种。
邢周身形一僵。
接着,少女的话一字一句,冰冷而厚重地砸进耳朵里。
“邢周。”
“我想要的爱很纯粹,不包含任何怜悯的情绪。”
“可是你这么做,让我觉得很自卑。”
这番话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温思允说完便觉得筋疲力竭。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你走吧。”
邢周眼底也有些红。
好像疲倦,又好像急切、躁动,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澈明亮。
他终于走到温思允面前,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双手紧紧扣在她腰间,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怕她下一秒就逃了似的,少年的力道没有克制,仿佛要把人揉进血骨里。
嗓音也哑得不像话。
“允允。”
“别不要我。”
温思允眼眶很湿,心痛伴随着窒息感一道来。
她艰难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放开我。”
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完全黑了。
今天无星无月,夜空凝墨一片,低低悬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脱落下来,把城市里孤独前进的每一个行人都笼上阴郁。
如出一辙的,邢周的眼眸里也只剩下浩瀚的漆黑。
半晌,他勉强扯了扯唇角。
温思允垂着眼睛推开他。
这回没有被拦着,她只是轻轻用力,就毫不费劲地脱开身,退几步之外。
他的身体温热。
离开以后,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夜风乘势而入,缠进四肢百骸,冷到眼泪都凝结在眼眶里。
面前的少年前所未有的颓丧。
他像一具破碎的木偶人,周身漂浮着厚重的情绪,而提线落在她手上。
那线牵连着后悔、绝望、歉疚、不舍、贪念。
以及还有没亲口听到她下出判决之前的,最后一丝星火。
温思允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眸,神思有几秒钟的迟滞。
她仿佛透过此刻,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邢周。
发现自己消失后的他。
刚被分手时的他。
抑郁症时期的他。
灰暗的,瘦得不成样子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垮掉的。
那个她所不认识的,曾经热烈得像光一样的少年。
从前得之后失的悲恸,以及现在失而复得、得复又失的心冷。
他被她牵动着所有的情感,而她却把提线当做武器,一刀一刀地剜在他心上。
温思允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但是却又放不下心里可笑的执拗和尊严。
即便无意,他的做法确实也伤害到她了。
温思允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极力克制着崩溃又纠结的情绪。
“我不会再住在这里,”她拧着眉,艰难地开口,“至少现在我还没办法接受。”
没办法接受继续留在这个被你以爱之名“施舍”过的地方。
这话如同乌云底下坠落的大雨,一字一句地砸落下来,绽碎在人心上。
少年的身形明显颤了颤,那最后一丝藏匿在深处的星火也熄灭。
温思允仿佛看见什么无形的东西把他揉碎,抛撒进尘埃里。
有低不可闻的声音逸出来,如丝如缕,缠绕、收紧、窒息。
邢周下颌紧绷着,凸出的喉结鼓动。
想再说些什么来挽留,见她眼神倔强,又觉得难以启齿。
静默半晌,只哑声应了一句。
温思允觉得脱力,一阵眼晕。
她并不比他好受。
“邢周,”温思允仰起头看他,漂亮的眸中闪着些许被克制住的泪意,轻声说,“我不是不要你了。”
“我只是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你先回去,让我冷静一下,好不好?”
“好。”
邢周应得很慢,离开的背影却没有拖沓。
垂在两侧的五指蜷起、紧握,骨骼错动的响像魔音贯入耳里。
温思允看着他离开。
门被关上,风声蓦断,可是所有的交杂的情感却并没有因此而隔绝,反而在密闭的空间里更加肆意地发酵。
温思允沿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滑到地上。
双手环住膝窝,盯着面前瓷砖地板上刺眼的反光点,任由乱七八糟的情绪把自己淹没。
好难啊。
喜欢一个人好难。
谈恋爱也好难。
甚至,他们现在都还没真正地开始谈恋爱。
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以后,生活仿佛会时不时地长出一根刺来。
这刺两头都尖锐,横亘在他们中间,叫谁都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