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夜风穿窗页缝隙而进，烛火绵长而飘摇地晃动，投下的光影被撕扯得如鬼魅挣扎。
卫姝走到铜盆前，将溅到手上的猩红洗净，只需须臾，清水已成锈红。她抬手拿起铜架上的帕子，仔细将每个指缝的水渍都擦干。
最后才推门出去。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她刚抬脚跨过门槛，远处突然响起了尖叫声。
“死了！死了——”然后就是凄厉而绝望的哭声。
声音虽然离得远，还是给院中死寂的空气添了些意趣。
卫姝不必多想，便知是那狗洞出了问题。
那群丫鬟得知赵建仁被杀，一窝蜂地都跑去那儿想借机逃走，就连院中其他的丫鬟也跟着去凑热闹，眼下逃没逃走，还丧了命。
实属愚蠢。
那地方卫姝知道，是溶月院的陷阱之一。狗洞所在之地还是比较隐匿的，有不少杂草树丛相挡，通常也不会有人敢跑到那里去。
狗洞大小仅通一人，确实与外界相连，从里往外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山庄的后山。
后山荒僻，能藏身的地方也多，而且山庄外围围墙矮小，费点劲也能想办法逃出去。
这些人仅顾远处是通往自由的康庄大道，却没想到一爬出去就会立刻跌入另一个魔窟。
洞窟约摸数丈高。
人还在半空中，底下就会有无数血盆大口张嘴等候，毒液四射，尖齿利牙。
甫一落下，活生生的人顷刻就会化作一堆白骨。
“万蛇窟！是二公子的万蛇窟！”有个见识广的人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其实万蛇窟原本的意图并不是用来惩治叛逃者的，而是喜好研究隐秘诡术的谷中二公子赵染所设。当时有丫鬟想翻.墙逃走，不料正好跌入了万蛇窟其中一个天窗口。
赵染得知，抚掌大笑，感叹这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一来惩治了叛逃者，二来还能喂了自己养的蛇。岂不美哉!
所以后来才有了那狗洞。
总之，凡爬出狗洞者，无一生还。
卫姝听着那边的哭嚷，没作理会，继续迈着步子前进。
也不知第一个爬出去的人是谁。
当然，她私心希望是圆脸丫鬟。
卫姝出了小院子，刚走近其余丫鬟歇息的住所，就见旁侧厢房的窗户上突然飞溅上一道鲜血。
血红浸透了窗纸，在烛光的投射下显得越发诡异。
屋内响起凄厉的叫声，此起彼伏交织错乱，在呼喊着救命，然后另一道女声正在崩溃地怒斥让其闭嘴。
后院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卫姝嘴角微扬，略感满意。
有人跑去送死，有人拿起屠刀复仇，原本喜气绵绵的夜，眼下仿佛成了阎罗降临的精妙绝伦而又荒诞的盛宴。
众人疯癫肆意，却又被愚昧玩弄。
直到旋香房屋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捏着门框，另只手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脖子，堪堪直立站着。
卫姝停下脚步，侧眸看去，正是那个尖下巴丫鬟。
看来是没找准位置，竟没有一刀将人杀死。
“救…救命……”尖下巴再没了以往的嚣张跋扈，她一边哀求地看着卫姝，一边艰难地想要扶着门框要往出来走。
卫姝眯了眯眼，思量片刻，继而调转方向，朝那尖下巴丫鬟走去。
当然不是要救她，只是偏了偏身子往屋内提醒道：“人都快跑了，你在做什么。”
杀人杀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将人杀死。
不前来补刀是什么意思。
那尖脸丫鬟虽脖子受了伤，流了不少血，但那伤口毕竟不致命，眼下已经踉踉跄跄走了老远了。
而屋内。
可以说是一片狼藉，以及血流成河。
杯盏碎片落了满地，桌子凳子全都七零八散地倒在地上。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不论墙上或是地面，所见之地无一处净地。
地上那人已经血肉模糊，早没了活气，但旋香却像疯了一样跪坐在她身上，仍然拼命用刀狂刺，刀刀狠绝，血肉横飞。
不光是地上的丫鬟，旋香自己浑身都是血，衣裙是猩红，连发丝都被喷洒的鲜血浸湿成一股股，眼下已经在滴滴答答往下滑落。
卫姝对这种场面见惯不怪，不过是低等水平的手法，缺失美感不说，其实还有点恶心。
她注意到旋香似乎在流泪。
虽目眦欲裂，但爬满血丝的眼珠却被泪水包裹。
可能是注意到卫姝的存在，旋香停下了手中动作，突然抬起头看向她，满是血污的脸上突然咧了笑，几乎是颤抖着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有种寻求认可的意味。
卫姝触了触鼻尖，满鼻腔都是血腥味儿，面对这样糟糕的现场，卫姝实在不想夸她。
却见旋香突然泣血椎心地哭了起来，转而把手中匕首不可置信地丢到一旁，整个人状若癫狂，泪眼模糊地嘀咕着：“怎么办，怎么办，我杀人了，怎么办……”
见她这般风云巨变，卫姝只眯了眯眼，无动于衷道：“捡起匕首把另一个也杀了，以一抵二，至少不赔本。”
话毕便转身离去了，至于旋香会不会清醒过来去杀了尖脸丫鬟，她根本不在乎。
当初诱导旋香杀人本就是意图制造混乱，然后自己再抽身去刺杀赵建仁，眼下赵建仁已死，所有一切都没了意义。
没过多久，前方就传来了杂而不乱的脚步声。
应该是护卫前来封锁院子维持秩序了。
卫姝闪躲到阴影处。
然后顺着昏暗的廊道，一路走到了厨房。
但闻屋内有人在窃窃私语。
卫姝便在窗外听着，待里面的人静下来时，但闻“嗖”的一声，一根通体漆黑的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地扎进了她身侧的房柱上。
还真是恰到时机。
卫姝抬手从箭尾的小竹筒里抽出字条。
字条很小，写的字并不多，只需一眼便扫完内容，但见她面色登时爬满阴沉，然后将字条狠狠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