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书院外东面竹桥上,湛晨翘首以盼,神态焦灼得就像等待新婚不久的丈夫归家的小媳妇儿。
他看向同样等在一旁的桃夭口中忍不住抱怨道:“师姐,怎么回事儿?大师兄怎么还没回来?往年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到了。”
桃夭好笑道:“你急什么,不过是晚了一会儿罢了。”
“大师兄莫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难道是有人伤了他?”湛晨显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热锅蚂蚁一样在原地绕了两圈,“不行我得去找大师兄!”
桃夭连忙将他拉住:“好了阿晨。重明乃是元婴若是他也不能解决的麻烦恐怕你去也是无用。”
“何况以重明在符道上的修为当今修真界能伤他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她温柔宽慰。
正说话间天边有遁光闪过直直向书院方向而来。
“你瞧,这不就回来了?”
桃夭话音刚落子书重明便落在了竹桥之上,玄色的衣角随风而动长身玉立温润如玉。
“大师兄!”湛晨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若是身后有条尾巴此刻一定转得像旋风一样。
“你可算回来了你走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师弟师妹也都很想你了。”湛晨殷勤地跟在子书重明身旁念叨着“还有桃夭师姐,师姐也很想你呢!”
他冲桃夭眨眨眼,收到后者一个嗔怪的眼神。
湛晨也是书院中希望子书重明接受桃夭的重要支持者之一。
身为子书重明的死忠脑残粉,湛晨当然不希望他一直挂心一个死人,始终走不出过去。
桃夭师姐人好看又温柔,和大师兄分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子书重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神情是一如既往的疏朗,没有对他的话表露出任何情绪。
湛晨也不觉得尴尬,他陪着子书重明向书院内走去,嘴里叽叽喳喳不绝,将子书重明离开以来书院中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事无巨细,一件件地讲来。
桃夭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因为子书重明方才的态度,眼中不露出一抹黯然。
才走过竹桥,子书重明忽然停住脚步,抬头望向霜月居的方向。
“大师兄,怎么了?”湛晨正说得起劲儿,见此不由停住话头,问道。
“有人在书院私斗。”子书重明沉下脸,冷声说道。
上阳书院不得私斗的规矩,本就是子书重明初为大师兄时亲自定下。
当时书院之中尚有不服气他的人,故意触犯此条,都被他以雷霆手段惩戒。到了近百年间,子书重明在上阳威势渐重,再没有人敢挑战此条门规。
是以此时感知到有人在书院中动手,子书重明如何不感到震怒。
他飞身而起,直向霜月居而去。
“大师兄,等等我们啊!”湛晨连忙道。
他和桃夭对视一眼,赶紧追上子书重明的脚步。
霜月居中,叶铭神情凝重,他心知今日之事叶灵未必占理,但她是自己妹妹,无论做了什么,自己都不得不替她遮掩一二。
大师兄有命,书院之中不允许私斗,那便只有将方才的动静当做是这二人出的手。
他也不打算为难谢微之和萧故,总归无人受伤,也未曾损坏什么,只要将他们擒下带到刑律院,训诫两句,再将人放了便是。
从丹田中召出符笔,叶铭重重在虚空一点,一道墨迹挟着灵力重重袭向谢微之和萧故。
萧故抬手,轻描淡写地便将其化解,口中还有余暇点评道:“上阳书院的法术,颇有些玄妙之处。”
他不过是筑基,对上金丹期的叶铭却没有丝毫慌乱。
叶铭抿着唇,因着他并不打算真的伤了这两人,许多伤害强的法术便不好用出手。
那便只有
“诸位师弟,结阵!”
叶铭一声令下,随他来的众执法弟子纷纷散开,各自占下一个方向,齐齐拿出符篆向其中灌注灵力。
“符文成阵”谢微之若有所思,喃喃低语道。
“若是感兴趣,不妨等成阵之后,细细看看?”萧故提议道。
谢微之挑眉看着他:“我从来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
她并不清楚这符文成阵之后的威力,万一真被抓住了,岂不是很尴尬?
说完,谢微之手持青竹枝,踏着浮游步向前,依次敲在上阳执法弟子脖颈之间。
“漂亮!这是什么招数?”萧故赞道。
“我当日在凡世游历,从一位老乞丐手里学来的。”谢微之敲晕最后一个执法弟子,回头笑道,“这叫,打狗棒法”
叶铭兄妹听到此处,不由都变了脸色。
青竹向后一挥,挡住背后来自叶灵的一张符篆。
两相僵持之间,那张符篆慢慢燃尽,化作无形。
萧故没想到叶灵居然不顾名门大派的风度,使出偷袭这样的手段。
他皱眉道:“原来上阳弟子,最擅长的竟是偷袭。”
“胡说八道!”叶灵涨红了脸,怒声喝问,“何方宵小,胆敢污我上阳名声!”
“如我们这般宵小,可未曾行偷袭之事。”萧故沉声,眼中带了一丝冷意。
叶铭心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如果执法弟子不能抓住这两人,不仅他们丢脸,连上阳也会颜面扫地。
修真界弱肉强食,只要足够强,那就是道理!
当下最紧要的,是擒下这两人,证明执法弟子并非无能。
叶铭不再顾忌,握住符笔,放开吸收周遭灵气,符笔上光华闪烁,威势骇人。
这一击之下,整个小院恐怕都要化为乌有。
“接得住么?”萧故盯着叶铭,口中问。
“可以试试。”谢微之含笑道,眼中却是非同一般的郑重。
萧故右手中隐隐有灵力汇聚:“不跑路?”
“好好的院子,就这么毁了未免可惜。”青竹枝在谢微之手中转了一圈,灵力缠绕而上。“何况我看院子里这丛芙蓉花,对那小姑娘挺重要的。”
一直躲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南宫月听了这句话,不由一怔。
萧故点点头:“也好,此番正好叫我领教一下,上阳书院金丹符修的手段。”
但叶铭这一击,并没有顺利发出。
“都给我住手!”随着这句话,叶铭符笔上汇聚的灵力被强行打散。
他被灵力的余波震得后退几步,侧身看去,瞬间白了脸色。下一刻,叶铭屈膝半跪在地,深深垂下头:“大师兄!”
大师兄?
谢微之也转头看去,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她也变了脸色。
什么情况?!
她绝对没来过上阳书院,连青崖域都没来过,怎么还是在这儿遇到了老相识?!
这可真是见鬼了!
跑路,必须立刻跑路!
谢微之正想画符,却感受到整个小院的气机都被锁住,以她现在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强行突破。
谢微之深吸一口气,该死,你来就来,干嘛还要把周围都封锁了!
她咬牙躲到萧故身后,引来他奇怪的一眼:“怎么了?”
“江湖救急,你先帮我挡住,之后再解释!”谢微之压低声音道。
她心中懊悔不已,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面见得,堪称猝不及防。
现在跑路是不可能了,只能希望他注意不到自己。
萧故目光古怪,显然对她这番举动十分狐疑。
见到子书重明,叶灵和她身边几个小姑娘也齐齐俯身:“见过大师兄!”
子书重明脸上已经没了平日如沐春风的浅笑,他看向叶铭:“怎么回事?”
“是弟子无能,察觉到此处有人私斗,前来擒拿,却不想学艺不精,丢了书院的脸面,请大师兄责罚!”叶铭请罪道。
他的确没有说谎,但一番话避重就轻,也是本事。
“大师兄,是他们出言不逊,我才会动手,您别怪我哥!”叶灵上前一步,咬着唇挡在叶铭面前。
上阳书院上下都知道,在大师兄面前,最好不要说谎。
“阿灵,退下!”叶铭急道。
子书重明冷冽的目光落在叶灵身上:“书院门规第七条为何。”
“书院之内,任何人不得私斗。”叶灵难堪地低下头。
“原来你还记得。”
子书重明负手而立,语气并不见多么严厉,叶灵却立时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
便在这时,桃夭和湛晨及时赶了来。
“重明,你先别生气,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桃夭看见这一幕,从袖中取了帕子,小心地为叶灵拭去眼泪,转头对子书重明道。
谢微之躲在萧故身后,偷偷瞧着桃夭,她也在这里?也对,他在,她应当也是在的。
湛晨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执法弟子,皱了皱眉,依次用灵力将他们唤醒。
“湛师兄”
“真是没用,连两个散修都打不过,明日起加一倍的训练量!”湛晨斥道。
一众执法弟子垂头丧气地应是。
另一边,桃夭收了帕子,又走到萧故面前:“道友见谅,门下弟子年幼,行事不免有些莽撞,还请道友多多包涵。”
她这般态度,显然就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对,此处乃是上阳之内,上阳自然要护着自家弟子。
隐隐看见他身后少女的发顶,桃夭温柔笑道:“这位姑娘可是被吓到了?一切不过是”
她说着,无意一眼,却瞥见熟悉的容颜,顿时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间。
“谢微之”桃夭失声喃喃,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退后两步。
萧故下意识转头,对上谢微之目光:你们认识啊?
谢微之捂住脸,自闭了。
这都两百多年了,你是怎么做到一眼就认出来的?
桃夭的声音不高,却被子书重明听得清清楚楚,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桃夭脸上惊诧的神情不似作伪。
子书重明心中一紧,绕过桃夭走向萧故背后的谢微之,举止之间竟叫人品出几分惶恐。
谢微之低着头,脑中飞速运转,这种情况,她要怎么脱身才好,她真的一点也想和他们来一出故人重逢泪涟涟。
白衣少女仿佛害羞一般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子书重明怔怔地看向她,一步步缓缓靠近,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谢微之听着他一步一顿的脚步声,心中煎熬,算了,死就死吧!
她抬起头,直直看向子书重明。
他眼中映出那一张熟悉的容颜,心脏在这一刻无法控制地缩紧,子书重明瞬间失却了所有平日的冷静,颤声道:“微之”
任谁都听得出他话中的悲伤。
在场所有上阳弟子都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见过子书重明这样一面。
上阳书院大师兄子书重明,是上阳弟子心中温柔强大,近乎无所不能的存在,何时会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湛晨挠着头:“谢微之这名字好熟悉啊”
对了,这不就是大师兄死去的那个爱人么?大师兄前些日子去拜祭了她,今日才回来呢。
她不是死了么?
难道是诈尸了?!湛晨瞪大了眼。
桃夭突然开口,声音嘶哑:“重明,你清醒一点,她不是谢微之!”
“谢微之两百多年前就死了!”她拦在子书重明身前,“你眼前这人,不过是同她生得相像罢了!”
谢微之也反应过来,对啊,她现在这具身体,可是十六岁时的模样,她怎么忘了这事儿!
谢微之眼睛一亮,原地复活。
什么叫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是啊!
子书重明停下了脚步,在最初的失神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
神识扫过,谢微之身上的确没有幻术伪装的痕迹。时间是天道的禁忌,是无人可触及的禁区,所以眼前这个少女,绝无可能是谢微之。
子书重明心中还存着微末的希望,他看向谢微之:“微之是你吗?”
就是现在!谢微之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抓着萧故衣角躲在他身后,口中软软唤道:“哥哥”
萧故虎躯一震,好险没当场露出见鬼的表情。
不知道周围那些被她亲手敲晕的上阳弟子看见这一幕,作何感想,萧故不合时宜地发散思维。
见萧故没有反应,谢微之心中暗自着急,右手悄悄在他后腰抓住一块软肉,狠狠拧下。
萧故闷哼一声,对子书重明扬起一个艰难的笑:“符尊见谅,这是我妹妹萧,萧枚,向来胆小。”
妹妹,枚枚,没毛病。
子书重明嘴边扬起自嘲的笑,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是他妄想了,微之怎么可能还活着?明明,是他亲手害死了她啊!
“是我冒犯了。”子书重明黯然道,“你妹妹,同我一位故人,生得实在相像。”
萧故却知道,恐怕不是相像,正是一个人才对。
生得那样像,还有同样的名字,加上谢微之的态度,显然她就是子书重明口中的那位故人了。
只是不知她出于什么缘故,要隐瞒他们。
无论如何,谢微之和自己都是一起喝酒吃肉的朋友,这点小忙,能帮就帮。
子书重明站在原处,一时之间仿佛陷入痛苦无法自拔。
还是桃夭开口道:“重明,当务之急,还是要将此间事情处置妥当。”
“我上阳弟子,定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他人。”她的目光刻意避开谢微之,纤长的眼睫投下一片冷然。
萧故偷偷向谢微之传音入密:我怎么觉得她这话是在针对咱们?
就差明说错在他们主动挑衅了。
这和方才息事宁人的态度又全然不同,她明白地站在了叶灵一边。
不对,她针对的分明是你啊。萧故又道,你们不是老相识吗?难道有仇?
谢微之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我怎么知道?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