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明骑车来到教育局这边时就看到他家妹子被众人包围。
“这里用的是牛顿第三定律,也就是惯性定律,你们有谁会背这个定律?”
周建明会背啊。
不过他没敢插话只是冲阮文招了手。
他没找到房子都不知道怎么跟文文说。
那块手表,注定戴不到他的手上。
阮文看周建明那模样当即反应过来,他当即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她跟徐爱民解释“我家房子特别小压根站不了几个人你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方便咱们晚上一起学习吗?”
这可难住了徐爱民,他住在毛巾厂大院里,一家六口挤在十多平的房间里,也没有合适的地方。
“我知道一个地方咱们可以去那里学习。”
说话的是刚才背出了牛顿第三定律的吴国庆“就是前门大街那边的举人老宅。”
“那是凶宅,不能去。”
“不能去不能去,我听说前年还闹鬼呢一个女人无意间走进去出来后就疯了。”
闹鬼?阮文不怎么在县城溜达,还真不清楚怎么回事。
还是徐爱民解释了起来“前门大街那边有个空宅子,清末一个读书人中举后置办的,后来科举取消他回乡教书,没几年就死了。听说是发现家里小老婆跟人偷情,那个举人无意间撞到被奸夫给杀了。他儿子嫌死了人的房子晦气就把宅子卖了,不过买房子的人也倒霉,没几年赶上小鬼子占领县城,听说那买家一家子都被小日本给奸杀了,狗日的小日本。”
徐爱民有些激动,周围女同志轻咳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继续给阮文解释,“后来小鬼子被赶走了,那宅子也没人住。建国后,有些教授被发放到这里来,举人老宅又做了一段时间牛棚,听说有一个老教授死在了那里,反正接连死人,挺晦气的。县里也懒得管那里,就一直空着了,倒是有水有电。”
“那可是个凶宅,小阮老师咱们真的要去那里吗?”
有男同志说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觉得怪渗人的。
阮文看了眼那男同志,慷慨激昂地表示,“主席说了,唯物主义者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咱们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白天她上班,只能晚上带着这些备考生们学习,那么多人阳气壮得很,不怕!
“那举人老爷的院子,现在归谁啊?”
“县里吧,小阮老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晚上学习得用电,我想着可能要交电费,先问清楚。”阮文是想把举人老爷的房子买下来。
凶宅不凶宅的,她觉得无所谓。
她都死而复生了,还怕个毛线的凶宅?
真要是撞鬼了,不定谁吓谁呢。
再说了,这片土地几十年前一片焦土,战争时期死的人不要太多。
说不定脚下踩着的这片地死过人,四处都是凶宅。
凶宅多了,也就没必要害怕。
下定决心后,想要把这凶宅变成自己的还挺简单。
备考生中有亲戚就在县革委会的房管所上班,很快就把手续办妥。
举人老宅的房契也早就没有了,阮文交了五块钱的房屋产权证印花税费,拿到了盖着公章的崭新房契!
一共花了不到七十块钱。
两个月工资买房,要不是因为这凶宅名声在外,这便宜还真落不到阮文头上。
徐爱民当即组织人把这房子给打扫出来,他想着能尽快投入使用。
本来就以为交个电费就行了,哪曾想小阮老师出手阔绰,把这凶宅给买下来了。
阮文过去看了眼,其实就是个四合院,年久失修里面挺旧的,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一地,不知道被谁扔的小石子儿给砸破了。
得先用报纸糊上,不然的话晚上透风太冷。
这些问题,徐爱民都想到了。
“小阮老师您放心,今天晚上我们就把房子收拾妥当。”今天晚上他们几个加班加点,清理干净糊上窗户,就差不多了。
明晚就能投入使用,他们就有了个遮风挡寒的地方学习备战高考。
阮文也没跟他客气,知道徐爱民在意什么,她直接表明,“咱们明天晚上开始上课,我这里有数理化的书,高考之前能教多少是多少。”
徐爱民要的就是这话,传达了阮文的意思,一群备考生们干劲更足,本就是生产线上的工人有的是力气和经验,一群人分工明确天还没黑透,这宅子就收拾了出来。
阮文半下午的时候就回了家。
周建明一路上犯嘀咕,“那你就是要住在县里,那么多人安全吗?”
万一谁起了歹意怎么办。
“不也有女同志吗?”准备高考的可不止男人们,很多女同志也在备战。
因为是在举人老宅里组织晚间学习,所以徐爱民初步计划给阮文招了五十人。
一人一毛一天还五块钱呢。
这五十人里,有十二个女同志。
“那也不行,要不我跟着你一块过去吧。”周建明觉得他家妹子那么好看一姑娘,被一群大老爷们包围着实在太危险了。
自己不跟着实在是不放心。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没人起歹意。
可万一有人想趁机拱走这颗小白菜呢?
不行。
周建明下定决心,“我跟你一起去。”
“行吧,只要姑姑没意见就行。”
阮秀芝从儿子这里知道了阮文在折腾什么,她没有反对。
阮文真的像极了她爸妈,如出一辙的聪明,自学都能成材。
这样优秀的孩子,乡村山野困不住她,或许她人生的转折点就是这次考试呢?
“那我明天把你们俩住在那里用的东西送过去,努力学习是好事,但也不能苦着自己,知道吗?”
阮文抱着阮姑姑撒娇,“等过两年我跟哥出息了,接姑你去城里享福过好日子。”
“好,我等着你们俩出人头地。”
她柔软却又是因为日复一日的劳作而粗糙了的手轻轻拂过阮文的头发,依稀看得出往日娟秀的面庞上露出祥和的笑。
阮秀芝是个利落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村里借了地板车,往车上堆满了俩孩子要用的东西褥子枕头床单棉被,今年新做的棉裤和棉鞋,脸盆、牙刷、暖水瓶、晚上用来暖脚的热水瓶。
还有炭盆,阮文人瘦体虚最怕过冬天,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光有暖水瓶不够,最好再弄个炭盆。
阮秀芝把家里那一袋煤都放到了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
她找了个床单,盖在上面,然后用麻绳捆了个结实,这才拉着车子出门。
隔壁王明田家的瞧到阮秀芝拉车往外去,好奇问了句,“建明他妈,你这是干什么去?”
隐约着像是看到床大红牡丹花的棉被,这是要搬家?
“没事,送点东西。”阮秀芝笑了笑,拉着车往村口去。
出了村口就是公路,倒是没费太大的劲。
到了前门大街的举人老宅,看着那掉了色的朱红大门,阮秀芝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女时代。
那会儿,她和娘住的小宅院都比这举人老宅气派,更别提阮家老宅了。
叹了口气,阮秀芝拿钥匙开门,把东西一样样的搬了进去。
阮文最近不算太忙,陈主任知道她要准备高考,就尽可能的不让阮文干繁琐细碎的活。
这让郭安娜挺不服气的,“不定考不考得上呢,这要是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主任还要继续惯着她?那阮文不就是天天在办公室磨洋工,打着高考的名义就不用干活?”
这话,郭安娜不敢当面跟陈主任说。她也不傻,知道邱爱梅家有备考生,和阮文一个鼻孔出气,郭安娜特意避开邱爱梅。
她私底下和刘春红吐槽。
刘春红上下打量着郭安娜,瞧得安娜小姐忐忑不安。
“刘姐你这么看我干吗?”郭安娜咽了口吐沫,“难道我说错了吗?”
刘春红笑了笑,“错不错的,你心里没数?小郭,我跟你妈十多年的工友,看着你长大的,就厚着脸皮多说一句,有时候别那么斤斤计较,你之前为了跟小魏搞对象见天的请病假,主任说你什么了吗?人家阮文是办正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怎么你明年不打算高考是吧?”
要不是因为和郭安娜她妈老伙计了,刘春红才懒得说这些。
你说当年也粉妆玉琢的小女娃,怎么长大后就变成这样,就这么点心胸,整个一小肚鸡肠了呢?
“凡事不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真不怕到时候你没有退路吗?”
一个办公室的,刘春红又不傻。
郭安娜的聪明全都在脸上,掩藏不住的心思。
人家阮文是真聪明,会办事也会说话,她这个老大姐有时候都看不懂小姑娘在想什么。
但明眼人都知道郭安娜根本斗不过阮文。
只不过阮文不跟她计较罢了。
可再好脾气的人,也有绷不住的时候,真要逼急了,她敢打赌,最后吃亏的还是郭安娜。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犯不着留什么后路。”郭安娜嘴犟,“刘姐,你怎么也偏心阮文。”
这简直没天理了。
刘春红气得直笑,她忍不住地摇头。
谁还不知道郭安娜的小心思?
从小就被她妈娇惯,高中毕业后不想下乡,就顶了她妈的岗位来会计室。
这坐办公室的工作体面,她又年轻漂亮。
刚来二棉厂时,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同志的注意,舞会上郭安娜是最耀眼的明星。
可惜好景不长,阮文来了。
阮文的姑父被评了烈士,出身好。
虽然是乡下姑娘但长得好看,柳叶眉杏仁眼,两条麻花辫黑又长,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瞧着倒像是江南水乡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曾经属于郭安娜的风头被阮文抢了去。
偏生阮文那会儿还有点缺心眼,压根没意识到这事。
郭安娜不甘心,就处处跟阮文过不去。
阮文好性儿,不跟她计较。
之前也就罢了,如今高考天大的事情,郭安娜竟然还背后说人坏话,还想拉着自己一块到陈主任那里给阮文上眼药。
刘春红觉得,这孩子从根上就坏了。
没救了。
她懒得再说。
郭安娜不甘心,刚要走到刘春红面前说清楚,阮文她们从外面回了来。
“今年这天气可真冷,我看过两天怕是就要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我们村今年棉花产量就挺高的,像是东北天冷冬天长,昼夜温差大,种出来的粮食就好吃。再比如边疆那边的哈密瓜西瓜也好吃,可惜运不过来。”
邱爱梅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阮文这走火入魔的模样,对了阮文你报的是文科?”
“理科。”经历了二十一世纪的贸易战,阮文更坚信“实业兴国工业强国”。
她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个契机。
实现理想,需要做的很多,比如积攒资本,再比如积累人脉。
大学是最好的选择,老三届的大学生后来都成为了岗位上的中流砥柱。阮文考大学,文化知识的学习是一方面,人脉积累更关键。
而理工科,是阮文唯一的选择。
文章固然能振聋发聩,但实业才是国之根本。
邱爱梅愣了下,“那还真没看出来,不过理科的话,你可以找汪常阳请教啊,他就是理工科出身。我记得是钢铁学院?”她有些记不清了。
郭安娜之前被刘春红教训的烦,知道指望不上她。
不过这会儿邱爱梅给递了刀,郭安娜阴阳怪气地看着阮文笑,“人家汪工最近在处对象,现在请教不怕汪工的对象误会?”
“哟,我没想到这一层。”邱爱梅笑了笑,“那咱们说不定能快吃汪常阳的喜酒了。”
阮文没想到汪常阳竟然在搞对象,她有些惊讶。
瞧着郭安娜似笑非笑,她不知道怎么得罪安娜小姐了,不过嘴上也不饶人,“那到时候我得送汪工一份厚礼才是,他之前送我的书可帮了大忙,听说那书脱销,找关系都不好买呢。”
三个女人一台戏。
邱爱梅也是老油条,还能不懂阮文这话什么意思?
“可不是吗?咱们厂工人还有家属准备高考的有二百来号人呢,你看小郭她对象小魏知青不也在准备高考?汪常阳单单送了阮文你一套书,还不是因为阮文你爱学习,汪常阳有爱才之心,等回头你是得送份大礼。”
不就是阴阳怪气刺激人吗?谁不会。
之前阮文借书给邱爱梅,邱爱梅记着这份人情呢。
帮着说两句呛郭安娜,小事一桩。
郭安娜听到这话气得直哼哼,这是在笑话同样是会计,她的魅力不如阮文大吗?
她刚想要发作,陈主任从外面回来了。
陈主任带了几个苹果,分给了办公室里其他人。
“这么稀罕的东西,主任您留着自己吃就是了。”
陈主任笑了笑,“我不爱吃这口。”她孤身一人,吃着没味。
“谢谢主任。”刘春红和邱爱梅都没吃,放在一旁打算带回去和家里人分享。
有家有口的不一样,哪能吃独食啊。本地不产水果,何况现在又是冬天,这青苹果可是稀罕物件。
阮文看着青色的苹果,觉得自己有些馋,不过还是忍住了。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不能馋这个。
先放抽屉里,哪天带回家给阮姑姑吃。
郭安娜就不一样了,她随便擦了下,直接咬了起来。
苹果略有些酸,引得味蕾在叫嚣。
郭安娜皱着一张脸一时间忘了原本的事,只想着吃完这个青苹果。
下班后,阮文和周建明先去食堂里吃晚饭。
举人老宅那边没炉火,晚上时间漫长,他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学习吧?
昨天下午就换了门锁配了钥匙,一把给了徐爱民,一把给了阮姑姑,剩下两把阮文随身带着一把,另一把放办公室抽屉里。
这会儿开门进去,阮文发现这宅院和昨天大是不同。
“姑姑真是”太贴心了。
竟然还给她铺了床。
厨房里放了一麻袋的红薯,旁边还有炉子和煤炭。
阮文眼眶有点酸,她扶着门框低头不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哥你也上点心,到时候你还得帮我给人解答问题呢。”
魁梧的汉子听到这话登时矮了半截身板缩了水,“我不行,我哪会给人讲题啊。”
从来都是文文给他讲题,他能听懂就不错了。
让他给别人讲题?难为死他吧。
“怎么不行?我教的你们我心里有数。”阮文瞪了一眼,“你要是这点信心都没有,到了考场上那还不得脑袋空白,什么都不会?”
周建明声音虚弱,“应该不会吧。”
他平日里做题,也还行。
“让你给别人解疑答惑,是为了让你理清思路,听人说和给人说,是两回事,你能听得懂,做到说得明白,那到了考场上,胜算就更高了。”
周建明觉得自己快被绕晕了,“文文,你怎么那么多道理?”
之前明明和他一样稀里糊涂过日子。
妹妹忽然间格外的上进,他这个哥哥不好意思继续咸鱼。
“那是因为我之前没开窍,现在开窍了,发现我竟然是个天才,厉害吧?”
阮文为了带这个青铜可谓是煞费苦心,王春香能入阮文的眼,一方面是因为她好学,好学者的眼神骗不了人,另一方面阮文得带周建明考大学。她熟悉的知识如何有效的教给周建明?学霸不一定是好老师,两个学生一起带让阮文知道自己在教学中的不足。
还有一点就是知青大院那边树敌太多,她给王春香人情,小知青这边通风报信,阮文也好有备无患。
至于辅导班,这纯粹是一时兴起顺势而为。
自夸了一番,阮文看着那一麻袋地瓜,“趁他们还没来,要不咱们再烤个地瓜吃?”
她有点馋,莫名的想起了下午陈主任给的那个青苹果。
人怎么可能没有口腹之欲呢。不过是强忍着罢了。
周建明觉得眼前的妹子是他熟悉的那个了。
“你个小馋猫,等着。”
徐爱民远远就闻到了烤地瓜的香味,他原本还以为是从左右邻居家传来的,哪曾想推开院门,那香味扑鼻而来,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徐爱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工作毛巾厂离这边有点远,为了赶上趟他连晚饭都没吃,这会儿胃受不住,咕噜噜叫个不停。
男同志的脸涨红得比那大红喜字都热闹。
徐爱民正打算出去冷静下,看到阮文从炭盆里扒拉出一个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地瓜,“你帮我收钱统计,一个地瓜当酬劳。”
“不用不用。”徐爱民连忙摆手,他组织统计备考生到最后也是为了自己,就算没考上,这五十个备考生里总有个考上的吧?
这就是人脉,现在积累下来总没有坏处。
而且干这种活还能在小阮老师面前刷存在,怎么看都不是赔本的买卖。
哪用得着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