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驰飞扑上来的时候陆行川仍然十分淡定,甚至借拥抱的姿势把初歆从地上扶了起来,让她站稳,然后才退开。
从容,优雅。
看上去绝对没有一点点被抓包的觉悟。
季驰已经飞快把初歆揽到身边,怒瞪向他。
“陆行川你胆儿挺肥啊敢在家门口对我妹下手。”
陆行川神色很清淡,只是眉间微蹙隐隐透出一点嫌弃:“你思想太脏该洗洗了。”
“你”季驰被气得差点又要提拳上阵却感觉到初歆在下面轻轻扯他的衣角。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宝贝妹妹不喜欢他打人,他这个“文明人”的人设还得暂且装着。
“那好,请你用你干净的思想给我解释一下,你刚才在干什么?”
陆行川通透的眸子一扫落在季驰自然搂住女孩肩膀的那只手上:“你又在干什么?”
季驰莫名其妙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我是他哥哥!”
陆行川:“她也叫我哥哥。”
季驰:“”
他觉得这逻辑不对,脱口而出:“我是她”
可是说到一半,他想起来什么,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陆行川静静看着他吃瘪,面无表情。
两人对峙片刻,季驰哼了一声。
“陆行川我说咱俩还没熟到这种我妹就是你妹的地步吧?”
陆行川淡淡同意:“我和你不熟。”
“既然不熟,”季驰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那、你、能、滚、了、吗?”
“我是来教她的,不是来教你的。”陆行川不为所动,“她现在已经和我熟了,是吧,歆儿?”
他说得顺理成章。初歆猛被他点到,微懵了下,但是一听见他唤她的名字,就已经不由自主在点头了。
甚至根本没去想他到底在说什么。
于是季驰就看见,昨天还一脸崇拜望着他的小妹妹,现在就这么被拉到了敌对阵营里。
在扎心的同时,他更感到难以理解。
初歆是不喜欢生人的。她刚回家的那一阵,不少亲朋世交带礼物来看她,可她一听见生人的声音就会警惕地躲开。后来,除了本家亲戚,其他人的来访他们基本都会谢绝掉。
她也从来不想出门。
唯一让她愿意勇敢走出去的,就是前几天去实验六中参加入学测试。
正因为如此,他们虽然有种种顾虑,那次还是带她去了。
可她却平白无故地这么信任陆行川,哪怕直到现在为止,他们也不过才见第三面。
季驰简直怀疑,陆行川这个“歪杏仁”真有什么蛊惑人心的超能力。
把他两个妹妹都给迷惑了去。
“陆行川,我根本就没请你来教我妹妹。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行川还是那句话:“我来帮朋友代课。”
季驰翻了个白眼,“朋友”两个字从陆行川嘴里说出来可真是古怪极了。
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没联系上卫染。本来他对这位美女学霸印象是极好的,可现在就觉得,不太靠谱了。
尤其是,如果她真的和陆行川是朋友的话
那就太不靠谱了。
他摆了摆手:“得了,不敢劳动您大驾。我找的老师既然没空,那我再找别人就是了,也不用你来代课。”
陆行川淡淡的:“可是别人教得不如我。”
季驰:“要脸?”
陆行川更加淡定:“你找不到第二个智商超过200的人来当家教。”
季驰:“”
他可真的很好奇,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怎么就能把这么欠扁的话,毫无起伏说成像科学定理一样。
“智商高了不起啊,”他反应过来,“你知道怎么教小孩子吗?这头一遭吧?想拿我妹妹练手?”
陆行川只说:“你为什么不问最关键的问题我能教她什么?”
“什么?”
陆行川没有立刻回答,转向初歆,轻声问:“你现在最想学什么?”
初歆望着他,她最想学什么?
她想学的有太多太多,可有一个答案似乎是早就为这一刻准备好了。
“我,想认字。”
她还不懂很多道理,但她知道,认了字就能读书,读了书就能学更多知识。
在她朴素的观念里,能够认识字,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她也能学会认字,该有多好。
陆行川道:“我会教她认字。”
他的话是对季驰说的,目光却仍然停留在初歆脸上。
季驰却没有买他账的意思:“别人也能教她认字。”
陆行川短暂沉默了几秒。
他望进女孩那双不染杂质的大眼睛里,那里面充满希冀和渴望,像扑腾着翅膀拼命学飞的小鸟,正在仰望蓝天。
然后他说:“但我只用三天。”
季驰一头雾水:“什么三天?”
这次陆行川没有犹豫。
“三天,教她认字。”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太阳从云层后面探出头。
初羡似乎是听懂了。她呆望着光晕里的少年,一双大眼睛完全挪不开。
“三天?”季驰嗤了一声,只觉得好笑,“你能教她认几个字?”
陆行川依然只看着初歆。
金色光芒点染在他细密的睫毛尖上,烘托出少年眸底那份独一无二的、属于王者的骄矜。
而他语调还是淡淡的。
“所有。”
立完这个疯狂的以后,陆行川在季驰“你丫是不是出门忘吃药了”的友好眼神里,淡定表示“三天”从明天开始算,今天就留给初歆好好休息,养足精力。
初歆一听到能认字,根本一刻都不想休息,但是他平静看了她一眼,她就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乖乖听话了。
陆行川把她送回屋里,自己陪季老爷子下完了那盘棋,顺便又闲聊了一会儿。
初歆默默坐在旁边,听见他们从外公年轻时设计的作品聊起,聊到这次给她新房间做的设计风格,最后聊到,应该尽早给她独立的生活空间,让她开始锻炼照顾好自己的能力,这样对于她日后正常融入社会比较有帮助。
有些话她听得不是很懂,但她能明白他在做什么,禁不住就有点心虚。
好在季老爷子从头到尾连连点头,似乎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只是初歆偶尔一抬头的时候,瞥见季驰的脸色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不过也只是转瞬间,他就又恢复了惯常那副散漫慵懒的模样。
初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真正奇怪的是,陆行川要走的时候,季驰竟然主动站起来要送客,而且两人一路往外走的时候,彼此没有交换一句刻薄话。
初歆望着他们眨了眨眼,陆行川淡淡接受了这份反常的殷勤,看上去倒是并不意外。
季驰把陆行川送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一个人回来,眼底隐约多了一抹焦虑的躁意。
陆行川回到家以后,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那座楼,有些失神。
事后想一想,他当时那个行为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明明正常说话就好了,她也听懂了。为什么要抱她呢?
似乎没有任何科学合理的解释,他就是在那一刻
突然失去了控制。
他闭目片刻,按了按太阳穴。有时候他真希望能忘掉一些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可他并没有这种能力。
超级记忆力的坏处。
不过想不通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懒洋洋的男声从听筒里传过来:“川少,这么早?”那人打了个呵欠,“我是说,荣幸之至,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
“肖老板,”陆行川淡淡道,“我有一个新委托。”
对面干笑一声:“只要这回不涉及刑事案件就行。”
“是刑事案件。拐卖案。”
“”
电话那头肖尧默了片刻:“川少,拜托别太抬举我了行不?我这一行虽然简称私家侦探,但实际主营业务是配偶忠贞度调查和婚外情取证,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需求欢迎来找我。”
陆行川简单直接:“我加钱。你开价。”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肖尧无奈,“那些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咱们就交给警察叔叔不好吗?”
“积极为警方提供线索,难道不是作为一个守法公民应尽的责任?”
“”
“而且你还有钱赚。”
“”
陆行川又道:“更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你上次不是也替我查了吗?”
提起这事儿来,肖尧更是无语。他觉得他上回肯定是被陆行川给坑了。
就陆行川让他查的那个人最后发现是个毒枭。
一开始他是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大风险,才会一时掉进钱眼里,接了那个不明不白的委托。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坏人被绳之以法,他这边也没暴露,但过程太惊险,他是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最要命的是,中途他怕了想撤,陆行川倒是同意了,他本以为这事儿就可以到此为止了。哪知道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天才小少爷,顺着之前查到的那些线索,又瞒着所有人自己单枪匹马去暗中追踪了三个月,最后终于拿到关键的证据,匿名举报给警方,一举端了那个贩毒团伙。
他后来发现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目瞪口呆,心脏都要不好了。
只要知道陆行川的父母都是谁,以及背后那两家的势力,就能明白这位少爷有多金贵。万一陆行川真出了什么事,他这个参与者肯定脱不了干系,也得跟着完蛋。
他实话实说:“川少,我要是再帮你搞这些事情,让你们家老爷子知道了,我就甭想在国内混下去了。咱们也算是认识一场,你给我留条活路行吗?”
然而陆行川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向他陈述了一个更为残酷的事实。
“你不帮我,我也能让你在国内混不下去。”
肖尧:“”
他还真不怀疑这一点,毕竟他见识过这个看起来清清淡淡的少年,真狠起来,能有多不择手段。
在某位高中生的威逼利诱下,肖大老板最后还是只能把这单生意接了下来。只是在开价的时候,非常心安理得地乘了个十倍。
然而在陆行川向他介绍了具体案情之后,他就更加欲哭无泪了。
“川少,照你这么说,那等于什么线索都没有啊。要怎么查?你还想把整个拐卖网络每个环节参与过的人都给揪出来?连当初的买主都要?那种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说不定连路都不通的,我说,你知道吗?”
“当然有路。不然怎么能把人卖进去?”
“”
肖尧彻底无奈,只得承认:“是,你说的有道理。年轻人,我也很佩服你爆棚的社会正义感,但是”
“不是什么正义感。”
陆行川眼睫微垂,目光落在铺满阳光的窗台上。
然后用最不带私人感情的方式说:“私人恩怨而已。”
他说是“私人恩怨”,肖尧反而要心梗。就上回的那件事,在他万分不解的追问下,陆行川最后也只甩出了这淡淡的四个字“私人恩怨”。
上次是毒贩子,这次是人贩子,他就不明白了,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还是所有人眼里的优等生,怎么就能和这些最穷凶极恶的罪犯结出什么“私人恩怨”来?
他要是把这话说出去,也绝对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可陆行川是不会解释更多的。
肖尧苦笑:“你真相信这事儿能查出个结果来?”
陆行川抬眸望天,厚重的云层这时候已经散去,天空是一片澄澈的碧蓝。
蓝天上飞鸟自由地掠过,映在他那双通透的浅色眼睛里。
他淡淡开口,不知道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自己听。
“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恶有恶报?”
也许“报应”并不科学,可那又怎样。
为什么,不能相信,恶有恶报?
挂电话前,陆行川略迟疑了一下,问肖尧:“肖老板,你有孩子吗?”
“我一个大龄单身男青年,对象都没有,哪来的孩子。”对方显然在电话那边翻白眼,“要是有老婆孩子,你以为我还敢接你这不要命的买卖。”
“那上次我在你公司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哦,那是我外甥女。”
“我能不能问一下,”陆行川顿了顿,“她用了多长时间学会认字?”
“啊?”肖尧被问得一头雾水,“认字就从小慢慢学呗。不过那小丫头就爱疯玩,我估计她到现在也没认会几个字。”
“那,你小时候用多长时间学会认字?”
“你这个学会认字的标准是什么啊?要达到个什么水平?”
“就是没有不认识的字。”
肖尧活到这么大,忽然有种瞬间退化为文盲的感觉,主要是陆行川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太自然了,就好像人人都应该没有不认识的字一样。
他不得不承认:“呃,这个现在好些生僻字我也不认识啊。”
“”
肖尧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不过倒被反勾起了好奇心:“川少,那像你这样的天才小孩是怎么学认字的?”
陆行川默了片刻,最后说:“我五岁那年,花一个下午背完了字典。”
“”
放下电话以后,陆行川揉了揉眉心,罕见地有些烦躁不安。
当时他到底为什么要说“三天”的?
反正被她用那种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又是一个缺乏合理解释的行为。
莫名,其妙。
晚上睡觉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了初歆一个人。
白天,初羡说起江雨薇一家明天要包机去澳洲旅行,而且这次很可能看到若干年不遇的极光风暴,软磨硬泡求季老爷子答应让她也跟他们一起去。
季老爷子一开始自然是很不放心,不过江家和季家是世交,彼此知根知底,经不住初羡坚持,最后他还是点头了。
江家的人很热情,邀请初羡今晚直接过去住,方便明天一早出发,所以初羡下午就走了。
初歆跟着季驰一起去送她,季驰表情闷闷地,额外拎了一个超大号的行李箱塞进汽车后备箱,和初羡原先的小行李箱并排放好,告诉司机一起送到江家去。初羡则瞧都没多瞧他们一眼。
在那阵微妙的气氛里,初歆心里其实知道,初羡现在不想呆在家里,恐怕不只是为了去看那个叫做“极光”的东西。
上午她路过季驰房间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争吵声。
伴随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初羡说不清是哭是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季驰,你连个手续都没有,算我哪门子哥哥?”
初歆不自觉地站住在门口,过了一段时间,听见季驰开口,语调褪去平日里的散漫,透着冷意。
“小丫头,你有能耐,就把我从这儿赶出去。”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没能耐,我就是你哥,你得认。”
初歆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等她记起来要走开的时候,最后听见季驰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被拐走的是歆儿,而不是你?你最好永远别知道。”
第二天早上,陆行川果然来给初歆上课了。
季驰这回倒是没再拦着他进门,事实上,他已经把陆行川昨天在花园里立下的疯狂,向全家积极给散布了个遍。
反正牛皮是陆行川自己吹的,他何必要给这家伙留面子?
他就等着看牛皮吹破的时候,这个永远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外星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们还是在书房里上课,这次季驰坚决要求旁听。
并且他自认为理由非常充分:“陆行川,万一你居心不良,要对我妹妹进行什么变态的科学实验怎么办?我得看着你。”
其实这里面有一部分是他真实的担心。
陆行川当时言之凿凿说什么“三天,教她认字”,态度过于淡定自信,就好像准备在初歆脑袋上连根数据线,直接把知识给灌进去。
万一他真是这么打算的呢?
毕竟,陆行川这个人谁敢说他就干不出来。
陆行川没有反对,任他留下了。
眼看着陆行川优雅自然地坐到初歆旁边,季驰面部肌肉不自觉地一抽动。
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太和谐。
昨天他在花园里没顾得上细想,如今越想越不对了,陆行川不是从来不让人近身的吗?那这算什么意思?突然就转性了?
他忍不住问:“怎么,现在不需要别人离你两米远了?”
“你需要。”陆行川看都没看他,顺理成章地表示,“最好三米以上。”
“你”
“你们家有胶布吗?”
季驰莫名其妙:“干嘛?”
“为免耽误教学进度,建议你把嘴封上。”
“陆行川!”
初歆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转,尽管没完全听懂,但她对人的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总是分外敏感的。
现在她知道他们都不会打她,所以没有觉得很害怕。可为什么他们每次见面都要吵呢?
她很想劝他们不要吵,可惜她目前掌握的语言还不太够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担心说错了会让事情更糟糕。
她只能暗自下定决心,等以后她会说很多话了,就想办法让哥哥和小川哥哥交朋友。他们都是好人,一定可以做朋友的。
所以,她现在要努力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