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些基本都不是正常人会去学、去记的东西。
圆周率他也只会正背前面几位而已。
他最多能听出来,她中间用的所有术语都挑不出什么错处,那些庞大的数字读法也都对了。
他没留意到刚才那番关于“天使”的讨论,只是他再靠近女孩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怯然沉默。
甚至更甚。
“小姑娘,过来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么?”
他用自己最温柔慈祥的笑容接近初歆,把她哄回去坐下,准备和她谈一谈。
他先开口:“你刚才说的那些——”
女孩猝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恭敬垂头站好,就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在等着挨罚。
陈孟书反被一惊,下意识也跟着站了起来。
“别怕孩子,咱们就随便聊一聊,都先坐下说话好不好?”
女孩本来就已埋到很低的脑袋,幅度极小地轻点了一下。
陈孟书先坐回去,女孩才也缓慢地坐回椅子上。他松了口气,重新问:“就你刚才说的那些——”
他本来是要问她是从哪里知道的,但是这次他话说到一半,有人主动往后接了两个字。
“——没错。”
在下这句批语的时候,陆行川还是清淡从容一如既往。
只是断言无疑的口吻,又隐隐透出几分权威的自信。
于是构成了一种独特的,低调的狂妄。
他一开口,就自然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这屋子里凡是认识他的人,不管对他这个人是什么看法,谁都不会去怀疑这一点:
——陆行川说没错,那就一定没错。
毕竟这类刁钻古怪冷僻邪门的问题,从来都难不倒他。
前些年陆行川曾被学校派去参加教育台的某个知识竞答节目,节目上那些常人听都听不懂的奇葩问题,他不经思考答出来,就是正确答案,令人叹为观止。
所以他一句话,就足以一锤定音,终结所有的不确定了。
也让每个人都更想不通,一个不识字的女孩究竟如何能掌握那些严重超纲的知识?
在这集体恍惚的一瞬之间,没人注意到,女孩正在坐回椅子上的动作蓦然一僵。
——随着噼啪一声惊响,椅子整个翻倒。
而她的人,已经直直摔坐在了硬邦邦的地面上。
*
初歆摔下去的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
只有那两个字反复在耳边回响。
“没错。”
“没错”……
和她以前听到的声音有点差别,但还是完全一样的声调口气。
是他!
是他……
“……都惊叹于你超强的心理素质,想知道你答题时从不紧张的秘诀。”
“我的秘诀对别人不适用。”
“嗯……可以分享一下吗?”
“我知道我绝对没错。”
“……”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用这种口气说话了。
初歆跌坐在地上,却没有感觉到疼。
就像那时候,只要能偷偷听到一点他的声音,挨再多打她都不觉得疼了。
虽然他像天上的星星,离她那么那么远,也从来都不知道她。可是他的声音让她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原来人还有另一种活法。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值得去拼命的东西。
所以,她今天终于走到这里来了。
这个她以前在梦里都不敢想的世界。
她也终于看见了,原来星星不在天上——他就站在她面前。
天使是假的。
他,却是真的……
事发太过突然,其他人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刻的恍惚中,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因此也都没第一时间过来扶她。
不过有一个人很清醒。他始终都和女孩保持了两米以上的间距,可在这时候,偏偏倒是离她直线距离最近的那个人。
陆行川首先看见女孩跌下椅子,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一步便跨进了一直预留的那两米之内。
只是随即他似乎又想起来什么,控制自己往后退了半分。
可就在他准备退回去的时候,地上跌坐的女孩抬起一只手,伸给了他。
他身形顿住。
十年前的某一幕,似乎又在眼前重演,但这次不是夜里的噩梦……
季驰刚才过去和初羡说话,现在所站的位置离初歆略远了些,等他慢半拍反应过来,看见的就是这令他心梗的一幕。
他宝贝的小妹妹可怜兮兮摔在地上,满怀希望的小手,正递给某个最不可能对她伸出援手的外星人。
他在心底操了一声,直接冲了上去。
陈孟书隔着桌子看见女孩伸手向陆行川求助,心里不禁也咯噔了一下——本来这只是简单的举手之劳,但是陆行川……
他了解关于陆行川的一些内情。
“举手之劳”的定义放在他身上,和一般人可是不一样的……
在漩涡的中心,初歆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
这么多年,她摔倒了,从来都是自己爬起来的。
没有人拉她。
她也不需要别人。
早就习惯了。
她想活出个人样来,只能靠自己。
求别人不但没用,反而会让她过得更难。
可是现在,她说不清为什么,第一次渴望能被人拉一把。
渴望被他拉一把。
纤细瘦弱的手臂就这样悬在空中。
手心里一直努力遮掩、不愿被人看到的伤疤,在这一刻袒露出来,她甚至浑然不觉。
明媚的阳光探进来,将卓然而立的高贵少年,沐浴在绝对的光明中。
却把咫尺外狼狈跌在地上的女孩,无情撇进了阴影里。
但女孩仰起头。纤薄的小手,跨越黑暗与光明两个世界的距离,向他伸过来。
清灵的大眼睛里亮起一点希望。似在祈求他,把她也拉进那个光明的世界。
少年微退了半步。